从文丽家出来，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只是变小了一点。明明说好了到文丽家再借一把伞的，可刚才光顾着说话，却又忘记拿了。幸亏高秋进去文丽家的时候，因为那把天堂伞湿淋淋的，就放在门口的地方。走的时候就顺手拿起来。这会儿好歹还有一把伞，不过要两个人合用。如燕要回去文丽家重借一把，高秋说算了吧！要不然又要麻烦人家。如燕想想也是，想到刚才文丽母亲那个热情的劲儿，忍不住笑了一下。高秋看到了问道：“你笑什么？”如燕掩饰道：“没，没什么。”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往前走。如果是一对情侣合用一把伞，两个人搂在一起，倒不见得会淋雨。但这两人离得远远的，合用一把伞就显得有点不协调了。高秋只顾着把伞往如燕那边倾斜，那雨水就打在自己的身上。如燕看到高秋另外一侧的肩膀都淋湿了，便不由自主地往高秋身边靠了靠。两个人离得近了，如燕甚至闻到高秋身上一股特有的气息，一下子就慌慌张张的，但一想到高秋刚刚为自己介绍对象的事，那种刚刚蔓延上来的莫名的惊慌，一瞬间又消失殆尽。

“文丽真幸福！”高秋打破沉默说道。如燕答道：“是的。”黑暗中，他听见她轻轻叹了口气。路灯斜照出她的侧影，她的额前的刘海被风吹得拂向后面，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裙子也被吹得紧裹在腿上，咋看之下，像极了某个童话书的美人鱼插图。高秋把伞往她那一侧举了举，轻声说道：“其实，我也跟你一样。”如燕没听明白，扭头看了一下他的脸，也没有追问，等着他接下去说。高秋微蹙眉头继续说道：“我爸妈感情一直不好，我是在他们的吵架声中长大的。在我十岁的时候，爸爸认识了一个阿姨，要求和母亲离婚。但母亲死活不离，甚至为了这事自杀过一回。”如燕这才抬起头来，看在高秋的脸上，但高秋低着头，整张脸罩在伞的阴影里，看不出脸上的表情。他又接着说道：“虽然爸爸从此以后没再提离婚的事，但也很少回家了。他和那个阿姨同居在一起，一晃都十几年了。所以说我虽然父母健在，也没离婚，但跟在单亲家庭成长的孩子没什么区别。”如燕看出，高秋其实是很不想说起这些事的，她虽然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听池说这话的语气却是很沉痛的。在这初夏的雨夜里，两个人的心一下子拉近了。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但高秋依然自欺欺人地举着那把伞。似乎两个人只有在这把伞的庇护下，才可以靠得这么近。身边不断有公交车，鸣着刺耳的喇叭呼啸而过。但两个人谁也没有提起打车。就这样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慢地往前赶。刚刚过去的一个街口，正是高秋的租住的公寓。如燕并不知道，而高秋也没说破，他是做好送如燕回家的准备的。如燕的家远离市区，前面的地段明显地越来越偏僻。很多路面坑坑洼洼的，因为刚刚下大雨，积了很多水。如燕因为穿着裙子，遇到路面的水坑时，便提起裙角轻轻跳过。高秋已经先跨过去了，却要停下来等着如燕。如燕跳过水坑的样子很特别，他用一种怜爱的眼神盯着她。快到如燕家旁边的柳树林时，如燕才突然想到高秋的住处可能早过了。正好遇到了一个很大的水坑，如燕没有把握能跳过，她就站在水坑边说道：“你住在哪边的？你赶紧回去吧！都这么晚了。”高秋轻轻一跳就跳过了那个水坑，再转过身来，向如燕伸出手来，一边满不在乎地说：“我租房子的地儿还没到呢。”如燕犹豫了一下，才迟疑地伸过手来拉着高秋的手，他的手是那样温暖，手掌很厚实。自己冰冷的手被他盈盈一握，手背上有麻酥酥的感觉。高秋一使劲儿，如燕也轻轻一跳跳过大水坑，站在那儿轻喘了两口气才说：“你怎么租这么远的房子呢？离上班的地方该多远啊？”高秋搪塞道：“我刚开始到了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不是找不到好房子吗？”如燕笑道：“我明天帮你打听打听，你们公司附近应该有房子可租的。”高秋支支吾吾地应了声。

柳树林里黑洞洞的没有路灯，时不时有不明飞行物划过头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仿佛置身到了哪部恐怖电影里的场景中。高秋心里暗想，倒幸亏自己送她回来。不然，一个女孩子深更半夜地走到这儿，不出事也得吓死。湖面上泛着青白的光，雨后的柳树，沉重的低垂着，像无数个吊死的冤魂，狞笑着吊挂在树上。仿佛是为了打破这黑暗的恐怖，黑暗中如燕忽然轻轻说道：“今天的相亲是怎么回事？”如燕到挺会挑地方的，选在这黑漆漆的树林里，即使自己脸红，高秋也是半点看不见的。如果换作白天，或者即便是晚上在灯火通明的地方，她也许都没有用勇气问的。高秋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如燕又接着问道：“你那个朋友真的是有事先走的吗？”她一直是半信半疑的。

高秋张张嘴刚想说话，黑暗中忽然有两束强光照射过来，照得人睁不开眼睛。两人还没来得及躲闪，一辆汽车惊叫着呼啸而过。车轮上溅起一米多高满是污泥的水花，不偏不倚全都溅在两个人身上。如燕跺跺脚对着绝尘而去的汽车气急败坏地骂道：“坏蛋，怎么开车的？”高秋用手拎着满是泥水的衣服抖了抖，无奈得说道：“算了吧，再怎么骂他他也听不见的。”这一路走下来，两个人一直都处于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美好意境中，最后倒让一辆横冲直闯的车给搅合了。

如燕今天觉得这个柳树林太小了，转眼就走到了出口处。被刚才的那辆车一吓，高秋已经忘记回答自己的问题了。如燕又不好意思再问，好像也没有机会了，因为已经到了如燕家的楼下了。如燕转过来对高秋道：“你回去吧！谢谢你了。”借助院子里的灯光，高秋看到如燕的脸上，满是泥点，活脱脱像只斑点小花猫，忍不住哈哈大笑。如燕被笑得莫名其妙，高秋一边笑一边在自己脸上比划着，如燕这才明白自己的脸上有状况。不好意思地用手背胡乱地揩了一下，一边往楼梯上走。刚跨了两级阶梯，背后的笑声忽然戛然而止，就像在看CD时，突然断电了一样。如燕感到诧异，便停住转过身来。只见高秋眼神热切地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顿了顿才说道：“其实，其实我那个朋友并不是有事先走的。”如燕心里突地一跳，自己也不知道紧张什么。他微微仰着头，声音轻轻地说：“其实我那个朋友根本没来。”如燕努力装出一脸的茫然，但装得很不自然，因为她这人本来就没有表演天赋。高秋口才一向好，今天却似乎有点儿语无伦次呢！楼上不知道谁家的门开了，好像有人出来了。如燕略略向楼上偏了偏头，乘着这个空档，高秋匆忙说道：“不是，其实我压根儿就没有那个朋友。”说完，在如燕没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他已经迅速转身消失在大楼的拐角处。

一个邻居从楼上下来，匆匆走过如燕身边。看见如燕呆呆地立在原地，嘴里神神叨叨地念叨着什么，狐疑地一步三回头地下楼去了。如燕回到家里躺倒床上，也还在想：高秋的意思是说，他那个朋友是莫须有的，是他自己本人去跟如燕相亲的。如燕忽然想起在咖啡厅里，高秋初看到文丽时尴尬不已的样子。其实，自己一到那儿就有这种预感的，现在这个预感终于得到了印证，心里有种抑制不住地狂喜。她觉得脑子好混沌，睁着眼睛直到天亮，内心充斥着兴奋、惊喜、羞涩、彷徨。第二天早上起来，脸上非但不憔悴，还显示出少有的潮红。到了上班的时间，她早早地就坐到吧台后的那张椅子上。一只手托着腮，眼睛频频地瞟向门口，期待着那个熟悉身影的出现。

门口开始陆陆续续有客人进来，如燕的心情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握着笔的手心微微出汗。门口的玻璃门擦得雪亮，两扇门上贴着的彩纸上各写着一个大大的“推”字，几只苍蝇在外面嗡嗡地飞着，时间仿佛定格了一般。一个服务员，手拿苍蝇拍走过来，啪啪地两声抽打在门上，把如燕惊得跳了起来。这时候，才看到文丽穿着一件豹纹的上衣，气鼓鼓地走过来。一到吧台前，就把她手上拿着的一只袋子放到吧台上说道：“这是你昨天的衣服，我妈给你洗了。”如燕刚接过衣服，不解地看着她因为生气而撅起的嘴说：“怎么了？谁惹你了？”文丽道：“这个高秋，一声不吭地就回北京了，我又要有得忙了。”如燕一愣，手中的衣服没拿好，一下子全掉了在地上，文丽不满地一边弯腰捡一边嘟哝道：“哎呀，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又要重新洗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