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长廖青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赶到这里时，他伸手拭去额头上的汗滴，低垂着头，不敢抬头直面王爷的相貌，只是那双眼睛却滴溜溜的乱转。廖青早就收到九王爷会亲自前往邦县赈灾的讯息，只是没想到他们一行来得这么快。

龙一三言两语表达了官方意图，无非是想要亭长尽量想办法解决以后的粮食、药品等物的接续工作。

廖青重重的点头，他委婉的表达了希望九王爷不要去冒险的话语，含蓄的透露出只要九王爷帐下的人进入邦县，王爷在这里坐镇指挥就行的意思。

龙子祈既然都到这里了，自然不会被三言两语给说服了，他流露出坚决要进重灾区的意思。

廖青还希望努最后一把力，道：“我先带各位上城楼看看邦县百姓，大家进去后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十几人簇拥着龙子祈到达城楼，只见城墙脚下席地而坐着很多衣衫褴褛的人，看得出来这些都是以家庭为单位，三三两两的围坐在一起，每一堆人身旁都挖了一个大土坑。这些人神情僵硬地望着那扇城门，嘴唇干裂，衣服都成了布条挂着身上。

突然下边响起了凄厉的哭声，“娘啊，娘，你醒醒，娘。”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的哭声，这声响异常尖利，凄惨，周围的人只是投过去淡淡的一瞥，就收回了视线，似乎是早已习惯了这种哭声。

年轻的女孩紧紧抱着自己的母亲，又凄厉的喊了几声娘，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颤抖着手往母亲鼻子下一探后，更是哭得不可抑制，哭声中透露出无限的悲凉，更有一种绝望。哭得声音都快哑了，她才从僵硬的母亲怀中探出头，突然向天狂笑了几声，她抱起自己的母亲往身旁的一个大土坑里一滚。就消失在城墙上的龙子祈等人的视野，过了一小会儿，只见有双手不停的把上面蓬松的土壤往自己和母亲的身上堆，似乎想要把自己也活活埋葬在这个土坑里。

“这个土坑就是他们给自己准备的墓地，只要有亲人不行了，他们就会就地将其掩埋，那个女孩估计家中已经没有了其他亲人了，见母亲也去世了，她彻底崩溃了，抱着想和母亲一起走的想法。”廖青给龙子祈一行他们解释道。

女孩周围的人还是无动于衷，迟早都有这一天，他们都等待着自己这一天的到来。

徐菁再也忍不住热泪，趴在张雨梅身上呜呜痛哭。张雨梅想起自己父母去世时，自己又何尝不是想跟了一块去算了，她也跟徐菁一起默默掉泪。聂乔木轻轻地拭去眼角的泪水，只是这泪水擦去又开始盈满。

夏沧南刚才使尽目力看了那年轻女孩儿的脸色，虽然离得远，但女孩儿脸上的青白之色却依然分明，应该也是染上了瘟疫。作为医者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夏沧南甚至等不及开城门，干脆从城门上一跃而起，朝那女孩儿飞跃而去。

待聂乔木反应过来伸手想要把他拉回来时，他早已跃至半空之中了。聂乔木顾不得心伤，狠狠地甩甩手，心里暗骂道：冒失鬼。

亭长廖青小心地打量着龙子祈的脸色，见他脸色苍白，似被眼前这一幕彻底震住了。

廖青神色稍稍放松，暗道，看来这下不需自己再多费口舌了。眼前的一切就是人间炼狱，越是身份尊贵的人越重视自己的生命，想那刺史大人不也只是在城头上一瞥就走了么，哼哼，想来这位皇子也会如此，如此最好。想到这里，廖青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聂乔木朝龙子祈所在的方向看过去，在一众面无表情的脸庞中，廖青的得色特别明显，聂乔木不由得在心中打了个突突。她若无其事的转过头来，扫了眼龙子祈，见他哪还有往日的清明，此时整张脸近乎白色，似被涂抹了一层厚厚的粉底，正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实在不忍再睹，一群人从城楼上下来，一路上不再有人说话，除了脚步声，静默无声。旱灾过后的蝗灾导致目之所及之处草木皆尽，瘟疫所到之处死者甚众，更让人胆寒的是活着的人也如行尸走肉一般麻木不仁。聂乔木等人今日直接受到如此强烈的视线冲击，恐惧或多或少印在众人的心里。

龙子祈苍白着脸沉浸在自己思维中，此时他只觉得头脑一片混沌，甚至有种自己已经染上了瘟疫、迈不动脚的错觉。他从没见过这样褴褛的衣衫，他从没见过这样邋遢、麻木的一群人，更没见过如此强烈的母女情。所有的这一切与他日常所见所闻相间太远，现在他只想趴在床头肆意的呕吐一番。

龙一十分紧张的看着龙子祈，他伸手扶起龙子祈的手臂，用力的支撑着龙子祈往前面走。

聂乔木怜悯的看向龙子祈，现在何去何从由他自己做出决定。她想起历史上有位皇帝在听闻自己百姓没有饭吃被活活饿死时，曾好奇地问道他们何不喝肉汤。同样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何曾见过如此民情，贫穷、饥饿、疾病缠身，更何况这种疾病还是传染性这么强的、死亡率如此高的。

至于聂乔木自己虽然打定主意要亲往，可是她也没打算这么早进入重灾区，毕竟他们这一行人中只有夏沧南一个医者，必须要好好筹划、做好充分的准备才能进去，不然就是去送死，可是夏沧南不顾一切的冲了进去，打乱了她的计划。聂乔木不可能让夏沧南一人孤立无援的在邦县，他连药都没带。如果九王爷不去，自己就必须前往掌控全盘的。

廖青见众人都陷入沉默之中，忙把他们引入当地一处富商的宅院，这处宅院是廖青早在得知九王爷要来邦县的消息时备好的，称得上是当地最好的一处建筑。宅院的主人一家在邦县传出瘟疫之时便离开了此地，这处宅院也就空置了下来。时人信命，能够得王爷入住宅主能沾染贵气，因而廖青跟这富商一传言，很快得到对方的首肯。

一直走到宅院的门口，也不见龙子祈缓过神来，聂乔木担心夏沧南一人入那重灾区有危险，不管怎样都得跟龙子祈商量了才好行事。想到这里，她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听到声响，龙子祈从迷茫中醒过神来，却是六神无主地看着聂乔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