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出一口浊气，像是失神般静坐了片刻，便行云流水的大步离开温池。待穿戴整齐，他打开浴室的门，向前一个踏跃便上了前方高墙，消失在山石红瓦中。

辛弃疾施展轻功，顺着林间被人刻上的隐密标记飞奔着，这标记自他记事起就被深深的印在脑海，熟悉之极。标记引着他向附近最高的山顶而去，他穿过茂密的丛林，前方出现一处地势险要的断崖。

断崖边上有一座亭宇，上书“望崖阁”，方圆百米无草无木，只有散落满地的凌乱碎石。亭宇气势恢宏，傲然独立，临崖而建，俯览众生，而在辛弃疾眼中却感到了萧瑟与孤寂。

亭中面对悬崖站着一个欣长的背影，他一丝不苟高高竖起的茂密黑发中零星可见几缕白丝，一身虎褐色长袍显得身形沉稳利落，器宇轩昂。此人负手而立，早春崖边的啸啸烈风动摇不了他分毫，只将他的衣摆下方吹得呼呼作响，有种雄霸独世之感。

已经有多久没有看到这个背影了……？辛弃疾略有一阵恍惚，便两步跃到亭中，面对距离自己只五步之遥的背影，压下所有感慨叹息，撩起外袍，双腿跪地，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师傅……”

他以为自己会哽咽失语，却没想到自己的声音无波无澜，平静如常，便又是一阵短暂失神。

面前的人似是因听到了这句话语而转过头来，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容长脸形，眉厚而浓，眼纹深重，目光凌厉，鼻弓且有肉，唇角微微下滑，整个人给人感觉沉稳犀利，气场强盛。

他上前几步，抬起双手，扶起了趴跪在地的辛弃疾：“疾儿快起，让为师好好看看你！”他的声音听上去极和蔼，带着一丝激动，面上的笑容亲切欣慰，让人放松。

他双手抓着辛弃疾的双臂，掌下的触感坚实有力。看到自己的徒儿由昔日儒弱的少年历练成长的沉稳坚毅，他忍不住开怀大笑了起来。

“好！好！十年不见，疾儿果然看上去成熟了！”

辛弃疾微微一笑，十年的刀光剑影，十年的身不由己，十年的逼迫磨砺，双手的鲜血黏腻，内心的痛苦煎熬，一切如过眼云烟般飘过脑海。他深吸了一口气，垂首而立，面上恭敬，内心颤动。这十年没有一天不是煎熬，没有一天不在忏悔，他期盼自己能够麻木，却有害怕自己真的麻木……

可是，他最近发现他的生活已经不是那么痛苦的了，因为他遇到了夏小苏，那个可爱美丽的女子，那个信任依赖他的女子，那个对他说喜欢的女子，那个照亮他内心的女子，那个可以让他不再那么痛苦的女子……

想到这，辛弃疾的心瞬时平静了下来，目光里一片柔和。

面前的中年人没有在意他内心的变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十年的成绩不错，第一杀手！好！为师甚感欣慰！”

“徒儿谢师傅夸奖，全因师傅教导有方。”辛弃疾面带笑容，声音里全是恭敬。

中年人收回手，后退一步，面上渐渐严肃，带着凌厉之色道：“这些年你可听闻火月教的消息？”

“是，徒儿一直在留意。”

“哦？你怎么看？”

辛弃疾目光沉沉，面有厉色，所出声音坚定中带着隐忍，他道：“灭门之仇，不共戴天，徒儿一刻不曾忘记，愿凭师傅差遣！”

“好！”中年人大喝一声，他看着他这徒弟，说不出的满意，这仇恨能助他得到他的忠心，更能使他成为自己最得力的左旁右臂，不枉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谋划。

他想到如今距离他的目的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便收敛心神，带着尊者的威严缓缓道：“下月初三是你在杀手门的最后一个任务，或许有些棘手，十日之内若完不成，就找个替死鬼吧，到时你便知道该怎么做。”

辛弃疾有些诧异，抬起头带着询问看向自己的师傅。

中年人明白他的疑问，答疑解惑道：“不错，你这次任务的委托人便是为师，你放心的去办，待这次的任务完成，就回到我身边吧。”他望向山崖对面的山岭水流，目光炯炯：“我带着你一起看火月教将来的土崩瓦解！”

“是！”辛弃疾抱拳行礼，突然有一些怅然，终于可以去掉杀手的枷锁了吗……可是，就算可以不再做杀手，因着仇恨，或许还会沾染上更多的血……小苏呢？还能再让她跟在身边吗……怎么办，似乎只想到要分离，就已经如此不舍了……

辛弃疾虽然心里复杂犹豫，面上却没什么表现。他的师父似乎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听方才与你联系的弟子说，你身边跟了一个女子，她是何人？”

辛弃疾心里一惊，他转瞬间便决定向师傅坦白，若能得到师傅的允许和祝福……想到这儿，甚至感到这崖边冷冽的风都温暖舒适起来。

他稳了稳心神，上前半步开口道：“她……”

“为师不管她是谁，也不管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辛弃疾见不等自己说出一句话便被打断，他想他已经知道了师父的决定，一颗充满信心和期望的心缓缓下沉。他收了声，静静听着师父的教诲。

“你是身负血海深仇的人，牵挂只会成为束缚你的弱点！你应该知道，为师绝不会允许我最疼爱的徒儿存有致命弱点的。”

他看了看辛弃疾的脸色，发现他面上虽不动声色，一双眼睛却黑的深沉，透着失望和沉郁。他上前伸手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们的复仇已经开始了，等我们大仇得报，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想要多少女人，为师都能送到你的面前。但现在，切不可分心啊。”

辛弃疾沉默了半响，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平静如常。

“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是啊，复仇之路凶险异常，如何能让她不跟我一起陷入危险的境地，如何能给她安安稳稳的生活……的确，要做些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