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医院开展了一个月的大检查，中医科的医生们是少数从容不迫的医生。

中医科更是少数几个能够从容面对这次检查的科室。

倒是有一种置身事外，坐看风云变幻的坦然。

市医院病例大核查虽然声势浩大，却没有耽误市医院的正常运行。

看着马上就要到下班的时间，黄素起身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

纵使自己年轻，一动不动坐了一天，也会腰酸背痛的。

就在黄素活动手脚的时候，诊室的大门被一个瘦弱的年轻人推开。

黄素尴尬地停止了双手叉腰扭胯的动作，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本以为快下班了不会有病人了，没想到竟然让病人看见最不雅的样子。

咳咳咳！

黄素轻轻咳嗽两声，缓解尴尬地解释道：“坐久了有些腰酸，起来活动活动身体。”

“你哪里不舒服？”

言归正题，黄素解释完自己的尴尬，又回到了医生的身份。

“嗯，我理解！”

瘦削的年轻人回应着黄素的尴尬的解释，说起自己的病情。

“我叫李涛，在附近的工地工作，我们睡觉的地方都是搭的简易板房，房子里面特别简陋，夏天十几个人睡在房间特别的热，我们都喜欢开窗户睡觉，睡觉的时候因为天气炎热，我们经常只盖个被单把肚子盖住睡觉。可是连续吹了几个晚上的风，我就觉得两条腿骨头都发凉，而且皮肤表面瘙痒痹痛，最让人难受的是，两条腿时不时抖动，像抽筋又不时抽筋。”

东北夏天最高气温也能达到三十一二度，但是夜晚很快就能凉爽下来。

尤其是在蒙疆的草原，多风天，昼夜气温更大，夜晚很容易着凉。

“你起来走两圈，我看看！”

因为刚刚尴尬的场面，黄素并没有观察李涛进来时候的状态。

听着黄素的话，李涛站起来在诊室里走了两圈。

李涛虽然穿着秋裤，黄素依然能够清晰看到他两腿走路的时候颤抖不宁，直接影响了他走路稳定性，走路的时候脚部出现了虚浮。

“情况我了解了，坐回来吧！”

等李涛坐下，黄素问道：“你两腿的情况这么严重，都快入冬了你怎么才过来看？”

李涛解释道：“黄医生，我两腿出现毛病以后，我就来市医院看病了，因为那时候您的号太难挂了，我就挂了西医，他们说我两条腿震颤不能自主，诊断说是什么不宁腿综合征，医生给我用了安定，还有一大堆维生素营养治疗，都没有好转，腿仍然发冷痹痛，颤动不停。我也来医院复诊过，他们说疗程没到，让我继续吃药，可是三个月药都吃完了，我这腿没有半点转好，最后只能找您来看了，好在挂上了您的号。”

说着，李涛哽咽地哭泣起来：“只从我得了这个怪病，打工赚的钱都花进去了，现在治不好，工地也要把我开了。”

原来工地马上要上脚手架作业了，李涛这颤抖站不稳的双腿肯定上不了脚手架，就是勉强上脚手架，也会造成危险。

“你先别着急，有病我们就治病，病好了再找工作也不迟，这样也是对你生命负责，也是对你的家人负责。”

黄素安抚着李涛的情绪。

“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把一下脉。”

黄素三指搭在李涛的手腕上，李涛的脉管都空了，脉搏跳动无力，明显气虚生风。

按理说，经常锻炼身体和体力工作者，绝大多数都是气血充盈，不可能出现虚劳的脉象，更不用说虚劳生风了。

黄素微微皱眉，看着李涛穿在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

再看李涛的胳膊虽说能看见明显的肌肉线条，但确切应该说是瘦得把肌肉凸显出来。

看似瘦弱精干，李涛的体质很可能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好。

即使体质较弱，也不可能轻易地出现虚劳生风的情况，那样的身体得虚到什么程度，根部就不能干过重的体力活。

何况李涛还是在工地干活的工人。

黄素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道：“得病前，是不是工作量是不是非常大？”

黄素怀疑病人可能因为工地工作量大，导致虚劳过重，再加上连续多天夜晚风邪入侵，风邪趁虚而入，导致虚劳生风。

李涛稍微回想一下说道：“那是我们刚刚进驻工地没多长时间，工作量不是很大！”

听见李涛的回答，黄素紧紧皱起眉头，对于他的病因真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看见黄素皱眉的样子，李涛急忙问道：“黄主任，我这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很难治疗吗？”

黄素解释道：“你这是身体极度虚弱，倒是风邪入侵，造成虚风内动，导致双腿颤抖不宁。”

李涛不解地问道：“主任，我这么年轻，身体还精壮，怎么可能出现体虚，还有虚风内动是什么？”

黄素继续解释道：“我把你的身体比作花盆里种了一棵花，土壤丰厚把花巩固住，风不容易吹动这花，这时我把花盆中的土挖掉大部分，使花的根都露出土外，这花就有点站不住脚，风一吹就动摇，就像墙头草，风往哪吹，就往哪倒，因为根基浅薄，土壤不够。”

听到黄素的解释，李涛虽然明白自己的病是怎么来的，可是已经不承认自己身体虚弱。

“黄医生，我身体怎么可能虚，就是我得病的这段时间，一次扛一袋水泥都没问题。”

话音刚落，李涛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看着黄素试探地问道：“黄医生，你说我这病是不是因为我献血造成，中医不都说献血以后身体会出现虚弱吗！”

黄素快速抓到李涛的病因问道：“说说为什么献血，献血后做了什么？”

李涛说道：“我们来工地没多少天，工地就出现一起事故，脑袋被坠物砸破来，虽然人没有什么事情，不仅脑袋封了好几针，输血还花了好多钱。”

“看见输血花了那么多钱，我就想在工地干活，谁也保证不了自己不出事故，我听说献血后自己可以免费用血，我就去献血了。”

“而且我不仅年轻，身体还好，便去献血。不都说献血对身体新陈代谢有好处，也能够帮助他人、自己以后还能有保障，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黄素继续问道：“献血以后，你有没有好好休息。”

李涛说道：“我献血那天，正好是发工资的时候，献血以后，我们就买了很多吃喝一起庆祝一下。”

说着，李涛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天黑了，在几个年纪大的工友的起哄下，我们趁着天黑就出去潇洒一把，您也知道我们工地都是一群大老爷，大家都是有需求的，钱一发下来，大家都憋不住了。”

和外人坦白这种事情，李涛还是有羞耻心，说完就垂下了脑袋。

这回黄素彻底明白李涛这虚风内动是怎么得的。

李涛自以为自己身体强壮就去献血，殊不知他的身体不过是外强中干。

体虚脉弱的人献血就容易出问题。

像你自己家里粮草不够，还拿出粮草去救济别人，自己三餐就有点接续不上了。

中医认为，脾胃气血生化，经络灌注圆满，起码要七天，如果有两个七天半，半个月的保养，身体就可以恢复完全。

大失血的人最怕风。就像产妇生完孩子为何要做月子，就是防风。人体脉管血气一亏，气血就会优先保护脏腑，把气血撤回脏腑，所以很容易表虚遭风。

李涛献完血后，也没觉得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就以为自己没有事情了。

他不仅不知道要注意保养休息，献血后还酗酒纵欲，精血皆失，导致身体虚上加虚，睡觉有不关窗户，导致风邪趁虚而入，就造成虚风内动之象。

身体一虚再虚，气血就不够了，不能把身体肢节巩固住。好比气血不足的老人，拿东西一不留神就会掉了，所以严重气血不足的老人，容易中风偏瘫。

故中医认为，中风也不全属实证，也有很多是虚性中风，中医叫缺血性中风。

黄素委婉地说道：“你这是献血后，没有注意休息，再加上第二天又继续投入繁重的体力劳动，造成了轻微的缺血性动风而已。”

“你这病不难治疗，我给你开一副黄芪桂枝五物汤，回去服用，同时也要注意休息，早睡早起，饮食有节，禁止纵欲，不妄作劳。”

说着，黄素拿出处方写道：黄芪15g、桂枝9g、芍药9g，生姜18g，大枣4枚。

汤头歌曾言：黄芪桂枝五物汤，芍药大枣与生姜，益气温经和营卫，血痹风痹功效良。

黄芪桂枝五物汤是温里剂，具有益气温经，和血通痹之功效。主治血痹，肌肤麻木不仁。临床常用于治疗皮肤炎、末梢神经炎、中风后遗症等见有肢体颤抖不宁、麻木疼痛，属气虚血滞，微感风邪者。

古人认为重用黄芪可以平息大风，就是这道理，必须病人确实属于气血亏虚之风动，而且脉象要明显濡弱无力，才可以用黄芪桂枝五物汤。

清代王清任创补阳还五汤，用大量黄芪息风，就是这道理。

黄芪既能补气生血，也能令阳气周行四肢百骸，灌既五脏六腑，使肌肉丰满，腠里固密，邪风之气无所遁形，抖动之腿得以安宁。

黄素重用黄芪，就好像亏虚的花盆身体里，被填补进勺土一样。当植物的根部慢慢被填实土后，根深蒂固，风就不容易摇得动。

当身体脾胃健旺，气血充足时，你的神指挥四肢功能就加强，四肢就不会乱动。

这也是为什么黄素要将病因问得非常详细。

气血亏虚之风动经常会被误诊为肝风扰动。

学多学医不精的中医科，看见肢体麻木抽动，就直接认为肝风所致

如果不知道黄芪可治气血亏虚之风的道理，反而用那些全蝎、蜈蚣息风止痉之品，以治其标，不但无效，反而有害。

一个医者治病要像断桉一样，必须寻得病因，方可下药。

李涛依旧不好意思地说道：“黄医生，这个药我需要喝多长时间，要花多少钱呀？”

从刚刚的问诊中，黄素也知道李涛因为治病已经花光所有打工的积蓄，现在已经是囊中羞涩。

黄素微笑地劝慰道：“只要按照遵循我提出的作息，喝上五剂，基本上就能痊愈。至于药钱你也不用担心，不会超过四十元钱。”

听到如此便宜，李涛高兴地起身鞠躬道：“谢谢黄医生，谢谢黄医生。”

临走前，黄素再次叮嘱道：“你身体看似精干，但是身体底子并不好，以后献血要量力而行，还有献血后一定要多注意休息，不喝酒、不纵欲、避风。”

一听见纵欲，李涛脸色有害羞地红了起来，急忙说道：“黄医生，我知道！经过这次的事情，我再也不敢献血了。”

“血还是可以献的，但是同时要注意保护好自己。”

送走李涛，黄素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到下班的时间。

就在黄素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时候，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黄素接通电话，电话里面传来李伟英中气十足的声音。

“黄主任，晚上有安排没有！我们一起吃顿便饭。”

自从市医院开展针对大处方、大检查的专项检查活动，李伟英说话的底气越来越足。

黄素说道：“倒是没有什么事情，不过我老婆现在已经怀孕六个多月了，我要先把她送回家。”

由于阎冰的肚子越来越大，妇产科已经不安排她值晚班了。

电话里，李伟英非常爽快说道：“那你先送阎医生回家，还是上次我们吃的那个饭店，我们定好包间等你。”

见李伟英不惜在饭店等自己，黄素心想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黄素问道：“院长，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李伟英精神满满地说道：“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在中医科实行疗效付费试点的事情。”

看来李伟英还是没有忘记推行他的疗效付费的设想。

市医院的大清查和医风医德教育的顺利进行，让李伟英有了大展拳脚的想法。

黄素沉思一阵，点头道：“好，我送阎冰回家后就去。”

“好！我们等你！”

说着，李伟英爽快地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