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直坊，薄暮。

桌上的两只碗内只剩下些残汤。

顾铭舟把玩着几枚精致的铁指套，引起了对面安念玖的注意。

“这是什么？看起来也不像武士拉弓用的扳指。”

“是牵引蛛丝用的，你知道忘川的蛛丝很锋利吧。”顾铭舟答道，“大多数时候不能直接用手去碰，得靠这个。”

安念玖支着胳膊偏头笑道：“聂归疆教你的？”

“自学成才。”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心神都不在彼此的谈话上，视线集中在外头的街道。

他们都看过沮罗的画像，只要目标出现就绝对不会认错。

“来了。”安念玖眯着眼睛，龙血让她的视力堪比百步穿杨的射手。

顾铭舟起身率先离开，安念玖则是稍微等了一会儿再出门。

这一刻云中剑和刺客没有区别，他们所追求的都是极致的刺杀，精准、迅捷、致命。

从城防司归来的沮罗与迎面而来的一对年轻男女擦肩而过，瞬间匍匐倒地，身下流出暗红色的血液。

“云中剑特来祝贺大人平步青云。”

这是方才擦肩的瞬间他从那两个年轻人口中听到的话。

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死亡，云中剑对付背叛组织之人和对付江湖恶徒一样从不手软。

利刃刺入的时候沮罗在想，自己其实算不上背叛了荒芜宗，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听命于朝廷。从敬武皇帝到如今的牧庆玄，上头负责和他联系的人变动过几次，但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

如今这一刻究竟算是求仁得仁践行了自己的忠义……还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御武司派来的人伏击古千峨的那一刻，他在暗处看着，也为那个相识多年的汉子感到过一丝悲哀。然而他也别无选择，他的家人都在朝廷和御武司的控制之下。

沮罗响起在埋伏古千峨和摧毁地部的行动开始前，自己在朔方城的家中和御武司派来的人谈话，年仅四岁的小儿子听到了他们说事成之后可以迁往帝都生活之后带着天真的喜悦请求他一定要努力成功。

朔方虽然也是一州之府，但武帝一朝时作为对抗戎夏的前线几经战火，自然比不得富贵繁华的帝都。可是沮罗始终觉得住在朔方比住在帝都更好，遗憾的是他没有机会和自己的小儿子说明其中的道理了。

他挣扎着往前爬动，在街道上拖出血痕，最终在家门前咽气，行刺的那对年轻男女若无其事地在他身后远去。

片刻之后，一队锦衣卫赶到了现场控制了整条街道。

死者的家属此时才听到动静，出来之后见着这副场面几乎昏厥过去。

“速报御武司，请求增援。”锦衣卫的领头百户对部下命令道。

……

天色已昏，御武司衙门仍旧在维持运作。

郑礼辰白日听完从卫将军府回来的两名属下的汇报，心中正为荒芜宗人员潜入帝都烦躁，忽然又惊闻沮罗在家门前遇刺，顿时意识到这一次对方来者不善。

沮罗协助御武司伏击古千峨和地部之事是他一手策划的，而授意御武司执行此事的自然是牧庆玄。毕竟地部牵涉到不少北境的军人，牧庆玄对帝国军内部存在荒芜宗人员的现象深恶痛绝，才有了这次雷厉风行的伏杀。

负责出手对付古千峨的是由出身柳氏剑宗的武官带领的十名忠于御武司的好手，即便是如此华丽的阵容，此行他们也折损了一半的人手。

这对已经失去云中剑的御武司而言是个不小的损失。

更何况之前那个在帝都公然拘捕反抗锦衣卫的神秘剑士也没有抓到……郑礼辰一想到此事愈发头疼，锦衣卫拿不下那人只能请御武司出手，但御武司先前派出的人手也不是那人的对手，回来之后却肯定地说对方用的是同风门的武艺。

同风门……郑礼辰记得那是黎州云岭的一个“小门派”，一直以来都只在御武司有登记而从未有弟子出仕朝廷，这一代的掌门虞令维在江湖中似乎颇有名望，难道门中出了敢于对抗朝廷的狂徒？

派去黎州云岭打探消息的人还没有回来，郑礼辰也不好妄下结论，如今时局风雨飘摇，叛军随时会兵临城下，御武司这边除了对付各路江湖叛逆之外还要协助帝国军肃清内患，人手日渐捉襟见肘。

倘若陛下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选择和荒芜宗决裂，局面大概会好很多吧？郑礼辰对着摇曳的烛光叹了口气，他是个务实的人，哪怕在虚静空一事上荒芜宗没有做到让他满意，他还是希望能够最大限度地令其上下为御武司所用。

只是圣心难测，皇帝要做的事容不得他区区一介御武司司长来置喙。所以在藤安彤没有立刻答应将云中剑按照朝廷的意志改变成像锦衣卫那样的机构之后，针对荒芜宗和云中剑的突袭行动便立刻展开。

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能够使用同风门剑术的神秘剑客成了行动的意外变数，也正是因为这个人的存在导致御武司先前对云中剑在帝都实力的估计全部错误。

此时屋外传来脚步声，郑礼辰不耐烦地拍了一下桌案：“不是说了吗？让锦衣卫的人先自己想办法！”

“郑司长。”来人踏入屋中，手掌抚过沾血的剑身，眼神锐意十足。

郑礼辰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从座椅上起身，扶着桌案瞪大眼睛仿佛见鬼了似的：“怎么是你……来人！来……”

余十七甩手将一支从外头的卫士身上得来的弩箭箭矢投出，扎穿了郑礼辰喉部。

郑礼辰双手捂着脖子惊恐地踉跄后退，后背砰的一下抵靠在了墙上。

余十七走上前去，冷酷无情地拽住箭矢的尾部将其拔出，郑礼辰喉部的伤口顿时鲜血直流。

“你大概是最短命的一届御武司司长。”余十七握着箭矢对郑礼辰说道，“云中剑有债必偿，我不会让你死的太痛快的。”

“救……救……”郑礼辰拼命想用手堵住自己的伤口，但血还是不断从他的指缝中溢出。

“牧庆玄身边有多少御武司的好手？说出来，能让你少受些苦。”余十七逼问道，“否则，就只有等你自己血慢慢流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