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轻骑快马赶路出西荒，东归靖容的余十七路过九泉山下的百里侯府，心中想起至今仍不知下落生死的百里璇，心情顿时又变得沉重了几分。

远远望去，百里侯府似乎也有些暮气沉沉，大门前竟积了不少落叶浮尘。

也才过去了半年啊……余十七驻足了片刻，心中幽幽感慨一声世道无常。

牵马抵达靖容城中，余十七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云中剑架设在此地的联络据点，据点的负责人与他并不相识，但一眼就认出了他随身携带的瀚宇星芒。

“大宗主此前交代过，若见携带瀚宇星芒之人，有言语转告。”那人对余十七郑重说道。

“大宗主来过？他人还在靖容吗？”

自那处瀑布洞窟外分手之后，余十七便再没有得到白翊的音讯，之前向大雪宗打听相关消息也未得结果，此时才知道原来白翊平安走出了西荒。

“来过，已经南下。”

余十七微微点头：“大宗主有什么话要转告我？”

据点负责人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如今有两处地方急需增援，云中剑人手紧张，大宗主让你自行选择。”

“请说。”

“一是川州庆都，步涉川与周肖诚各领一队人齐头并进，准备阻止万鬼宗举行外道大会颠覆江湖秩序的阴谋，另外有情报显示出逃十恶之中的方无锐及其追随者孤劫众亦在庆都。”那人顿了顿，又说道：“二是江州洛汉，天命盟野心蓬勃蠢蠢欲动，扣押了我方数名灵音密探，破晓宗主已经前往斡旋。不过江北天命盟势力根深蒂固，恐怕不能善了。”

余十七心中已然做出了决定，回复道：“烦请羽书呈达大宗主，就说云中剑虞言志打算先前往洛汉，待解救灵音成员之后再赶赴庆都。”

“好，楼上有可供休息的房间，请随意使用。”

“不必了，天色尚早。替我换匹马再备些干粮，这就上路。”余十七担心独自前往洛汉的藤以宁，一刻也不想耽误。

据点的负责人也不含糊，当即一口答应下来。

不出片刻，良驹与干粮都准备齐全，余十七谢过据点负责人，正打算离城上路，在临近靖容东门的街路上听到有人朝自己喊了一声“虞少侠请留步”。

只听声音他一时想不起来对方是谁，驻足循声望去，看见一袭银袍玉树临风的青年俊彦手执合拢的铁扇，站在街道旁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是你……渡司金猊？”余十七对这人还有些印象，忘川的西凉州渡司，当初在有灵客栈与王忠圣联手对付玄铁二骑时这人便在场作壁上观，之后又在乌月花船的忘川聚会上见过一面。

“没想到少主还记得在下的名号，真是荣幸之至。”他走上前来向余十七拱手行礼，恭敬的样子看起来不似作伪。

余十七后退了半步，微微皱眉道：“我不是你们的少主，请不要这样称呼我。”

金猊淡淡一笑，没有辩解：“是。”

余十七愣了一下，心中有些不悦，对方如此恭顺的态度反倒更坐实了自己和忘川关系匪浅了。

“你有什么事吗？”他撇开目光问道。

“少主要去洛汉，属下愿意相随。”

“我不是你的主子，你不用跟着。”余十七一口拒绝道，“无事献殷勤，反倒令人不安。”

“也不算无事献殷勤，于公于私都有理由。”金猊说着展开手中的铁扇，修长手指抚过着扇脊说道：“洛汉是天命盟的地盘，此前天命盟趁乱突袭，已经毁了荒芜宗在洛汉的情报网，没有灵音的情报支持你们云中剑在那边也是两眼一抹黑。”

余十七本以为金猊是在跟自己胡搅蛮缠，听了几句下来渐渐发觉他所说的话似乎十分重要，于是冷静下来耐心听他说下去。

“但是忘川在洛汉还有经营，且瞒得过天命盟的耳目，能够为少主你们提供便利。”

“你还没说你的于公于私是什么理由。”

金猊笑了笑：“江州的渡司之前是倾向聂归疆的，但洛汉的人却一直心向渡主，如今聂归疆已死，我要顺路去江州操办一下后事。不出意外的话，江州渡司之位要易主了。这是忘川的公事，至于私事嘛……这个可以先不说。”

“你只是西凉州渡司，有权处置江州渡司吗？”余十七刚问完这句话自己便先一愣，再看金猊眼中的意味深长之色，恍然道：“你是新的右渡领？”

“承蒙渡主信任，我是新的右渡领。”金猊点头答道。

“如果对方不肯配合，你要血洗江州分渡吗？”

“不论江州分渡配合不配合，恐怕我都要大开杀戒。对叛逆向来如此，云中剑不也一样吗？”金猊反问道。

余十七厉色反对道：“惩戒为首之人还不够吗？既然聂归疆已经死了，昔日追随他的那些人自然树倒猢狲散，有必要做这么绝？”

“若是少主不希望流太多的血，属下可以如你所愿。”金猊扬了扬眉毛，话锋忽然一转：“可若是云中剑在与我讲道理，我可没心情听。”

余十七瞪着金猊，冷冷地说道：“我也没心情和你扯皮，你要是在江州做事太出格对忘川没有好处，云中剑收拾完十恶不赦接下来就是和你们算账。”

金猊平静地望着面色不善的余十七，低声说道：“只怕等到了洛汉，做事出格的人不是属下，而是少主你。”

“你什么意思？”余十七隐约觉得他话里有话。

“倘若藤宗主被天命盟小人暗算，少主可还沉得住气坚守自己的仁善之心？”

“我娘怎么了？”余十七一把揪住了金猊的衣领，“你说啊！”

金猊用铁扇拨开余十七的手，合掌一拍命后头的人将马牵来：“不妨路上再说吧。”

……

洛汉城北，观潮楼。

天命盟的赤金日月旗插满各个楼层，从上至下各层皆有盟徒把守。

一声玄紫霓裳的江子玉捧着双手站在楼下门前，对独自一人前来的藤以宁低头致意：“日前多谢宗主对小女子手下留情，往来天命盟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宗主不记。”

“江盟主在楼上么？”

“父亲已经在楼上备下酒席向宗主赔礼。”

藤以宁面无表情道：“江盟主该向荒芜宗赔礼，且尔等若是真有此心，又何必封锁洛汉不许灵音离开？”

江子玉笑了笑，伸手朝楼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待藤以宁从她身侧经过时，她以内力压低声音向藤以宁提醒道：“宴无好宴，宗主自加小心。”

“多谢。”藤以宁微微一停，大步踏入观潮楼。

前日她虽然得以带着解救出来的灵音成员们离开天命盟的总坛，但却无法顺利离开洛汉。城外各处要道皆被天命盟盟徒封锁，当地官府对此竟视若无睹不闻不问，任由天命盟设卡盘查来往人员。

灵音的五人多有伤在身，藤以宁权衡之下没有带着他们强行冲破天命盟的阻拦，而是将众人暂时安顿在城中休养。

正当她打算重返承君殿讨个说法时，天命盟竟然派人主动送来了请柬，请柬乃江弈亲笔所书，约定在观潮楼相谈。

即便没有江子玉在门口的提醒，藤以宁也不觉得对方此举是真的为了赔礼和解，但她还是选择了赴约。

眼下洛汉被封锁，为了保住好不容易才救回的灵音属下，她一步也不愿逃避，一步也不想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