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上行,周围的云层散开,月色如泻,照亮了一方小院落。
杜俞娘从屋内缓步走出,一脸平静。一瞬间她似乎很同情小俏丽的遭遇,杜俞娘说不明白,她感觉到了小俏丽的愤怒、伤心、怒吼都来自眼前这个男人。
但是,杜俞娘沉默一阵,只说了一句话。
“这需要崔巡夜自己查明真相。”
杜俞娘轻叹一声,“蒙小俏丽相救,俞娘才能苟活至今。希望崔庚你,好生相待她……为她查出真相,自证清白。”
崔庚:“她为何不来亲自问我?”
杜俞娘:“小俏丽虽愤恨,我看她也不愿相信凶手是你。”
杜俞娘走到院子中央,递给崔庚辟邪手串,“上次她问过你了,还记得那块红石吗?”
崔庚想起来了,“那不就是胡账房的宝贝吗?”
杜俞娘摇摇头。
“那是小俏丽母亲的血晶。”
崔庚的身子不自觉地顿了一下,又回想起他当时对小俏丽说过的话,才发现两人的误会。
那日崔庚所言种种仿佛就是压垮骡子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小俏丽由此确定了崔庚就是凶手。而崔庚,只是单纯地认为红石是一件稀罕物。
他们各执一词,内心都有着自己的想法,却不明说,产生了最沉重的误会。
“我说的‘见过’,她便认定我为真凶,不容辩解。”
杜俞娘听到崔庚冷声吸气,好言劝解:“崔巡夜,你也不必懊恼。若你们二人能够把误会解开,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找到真凶。”
“她不肯听我辩白,对吧。”崔庚说。
“是。”
“她也没有害过人?”
杜俞娘颔首。
“那你们这种样子,何时能恢复?”崔庚问。
“事关契约,恕俞娘不能相告。”杜俞娘越过崔庚,“时间总是相对的,俞娘只能说,一切因果皆是缘,而非是劫。俞娘死里逃生,遇上的第一只妖,是小俏丽,重获新生,这是缘。”
杜俞娘走到院子门口,停下了脚步,只说。
“崔巡夜来这汴城,与小俏丽重逢。是是非非,自有缘分。”
崔庚低头不语,待杜俞娘走后,他又掏出锁华灯来看。下山后的一年之内,崔庚大大小小捉了数十只妖,每次除妖过后,锁华灯的灯芯会吸取妖力,催生新的灯芯。吸取的妖力越纯粹,锁华灯的红莲业火就更旺盛,从而生生不息,稳固如初。
但自从与小俏丽交手后,锁华灯产生了一丝变化。
灯壁上的九朵镂空莲花竟开了一朵!
“你还有多少玄妙没跟我说。”崔庚无奈地一笑,继而又望着浮空的锁华灯,“是你让我找到小俏丽的,我该相信你吗……”
院子里只剩下崔庚和锁华灯。中秋之夜,外面很热闹,崔庚躺在邻居家的枣树上望着那轮圆月。谁都说不清他是在寄明月以何思。
倒是暗处有双眼睛悄悄地注视着他,崔庚不知道罢了。
“你这儿子,一点也不像孔隹。你们给他下了什么法术,一丝妖气都没有。”那玄氅看着洞空镜问。
“不是法术。”地牢里被四道枷锁住的那人说,“是小隹的烙印……”
“咻——”
一枚叶刀飞出,正入肩膀,划出一条三寸长的口子,又变为一片叶子。那人硬是忍住了,没吭一声。
“你没资格这样叫她!”那玄氅狠声厉色,“要不是你,孔隹还好好活着!”
“青诡……”那人抬起头来,模样与崔庚有七八分相似。“当年的事,我只能说抱歉。”
“崔重锐。你生出来的好儿子害死了孔隹,你就算死了,也不能赎清罪孽!”
青诡又给崔重锐吃下锁命丹,自从崔庚被崔重锐扔到阵方境,他就只身前往妖界大殿请罪。青诡不允许他死,但他看着崔重锐就不舒服。
这个男人带走了孔隹,将那位天赋异禀、象征妖界未来的王置于三尊会审,请求天雷活活将她劈死。
妖的死去就是从世间消失。
青诡有些时候会想起孔隹那张笑脸,但他更加生气,孔隹这个女妖怎么会变得那般弱。
后来青诡成为了妖界大殿,他明白了,是情感束缚了孔隹。所以青诡下令:凡是妖界弱小之物——皆可杀之;凡是妖界多情之物——众妖可群起而攻之。
以至于现在,青诡仍然生气,对孔隹是,对崔重锐也是。
“我要让你亲眼看着,孔隹和你都是错的,什么人间自有真情在,皆是虚妄。你的好儿子会亲手打破人、妖、魔的约定,成为‘祭灯’,完成换世更替!”
崔重锐:“他也是孔隹的儿子——你的亲侄子……”
青诡脚下一顿,说到:“弱小之物,他不配。”
回到阵方境大殿,望着空荡荡的宫殿,正中央只栽种了一颗巨型柘树。青诡望之出神。
“妖君在想姐姐?”
殿中本空无一人,此时凭空走出个黑斗篷来。一身魔气,但步履干脆。
“多嘴。”青诡放出一阵威压,但眼前这个叫魁疾的人丝毫未动。
魁疾暗笑,从一身黑袍中摸出一角红玉。
“这是用孔隹的柘实炼成的……”
话没说完,青诡就射来一记凶狠的眼光。
“你去过别云间了。”青诡审视着魁疾,“没人发现你?”
魁疾:“自然有的,不过那人此时在下界。他叫崔庚。”
大殿里静的可怕,门口看门的妖精此时也不敢呼吸过重。
“你在打着什么鬼主意?”青诡问。
魁疾戴着斗笠,看不清他什么神色。
“自然是换世更替的主意。”魁疾将红玉传给青诡,“我的替身也在监视着崔庚。这次来你这,要向你‘借’走小俏丽这只小於菟。”
青诡握住红玉,是他熟悉的气息。
“她不在阵方境内,你找她无用。”
魁疾:“我自然能找到她,只是向你说一声罢了。”
“随你……”
青诡话未说完,魁疾轻声打断:“我要她亲手点燃‘祭灯’。”
魁疾笑了,他笑的很猖狂。随后卷到了青诡身边,抚上青诡的脸庞,贴耳说道:“我还知道小俏丽是彤棽的女儿,是你默许的吧。为什么?阵方境的四大镇兽之首竟然有了孩子,你不是说一切情意、皆是虚妄么。怎么了,你后悔了。”
青诡躲开,“没有妖能打过彤棽,她仍然是最强的。”
“不、不、不、不……”魁疾阴讪讪地说:“她已经死了,哈哈哈,都是报应啊。”
青诡:“……”
“你知道是谁杀的吗?”魁疾反问到,“你猜不出来的,哈哈哈,是那个半人半妖,你最恨的侄子——崔庚呐。”
魁疾说完,不管青诡如何震惊,又化作一团黑烟消失了。过了良久,青诡才扬起嘴角,威严地坐在殿堂前,望着那株柘树。
“呵……这点倒像孔隹……”
有多久没看见孔隹了,青诡快要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孔隹是什么时候诞下崔庚,他不知道;三尊会审,他亦不知道。直至雷霆大作,黑夜与白昼的连接处惊现一束红光,孔隹留给他的红石断开来,他才知道,孔隹死了。
他那个时候刚长成意气风发的模样,眉宇间尽是雄心壮志。他在等着孔隹回来,教他什么是有情有义、什么是妖的真性情、什么是常理、什么事该做的、什么事不该做的……
最终青诡等来的只有一阵腥风血雨,孔隹是个失败者。
她,败给了人伦纲常,败给了世俗流言,败给了——她自己。
妖王陨落,注定妖界大乱。
青诡以最快的速度大杀四方、铲除恶党、平定内乱。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登上阵方境的宝座。后来的百余年里,青诡制定了新的教条:弱妖皆可杀,阵方境不养废物。
许多小妖逃窜人界,让那群自诩清高的顽固烦透了心思。但又碍于阵方境内皆为中级以上的妖物,邪气聚集,不敢贸然讨伐。两方从此僵持着,后来崔重锐来谢罪,青诡当然不能轻易放过他。
孔隹走后,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青诡不知道向什么东西撒气,他用伏魂枷锁留下了崔重锐,隔三岔五来同他说说话,用酷刑报复他,不让他死,就用锁命丹吊着他的命。
后来,青诡知道了孔隹留下了一个孩子,他想到了解恨的好办法——“换世更替”。
妖和人永远是相对的,崔庚,他终究不是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