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桃树往树冠方向就开始有剥离现象了。

空中悬浮着许多小小的石头，这些石头有的互相团结，继而凝聚成更大，它们三三两两，如同卫星般拱卫着中央的神桃树。

我问毗蓝婆：“空中的浮岛，难道和神桃树有关系？”

“当然。”这位鬼神小姐迈着步子，侃侃而谈：“用陆小姐的话说，神桃树只能吸纳尸体，但无法消化意识，这些承载意识碎片的异物就会一点点剥离出来，从而悬浮，互相之间吸引融合，慢慢就可能变成之前你所看到的浮岛。当然这不是唯一的成因，也有其他的可能，譬如局部被破坏，空中有鬼神出手整理修建……”

陆阴阳又发现了什么，蹲下来用手扒拉。她将神桃树表面那些看似斑驳的白色晶片轻易地拧下来，里头的东西就暴露在我们眼前。

那是一具石棺。

棺门上浮现出一张少女的脸，少女双眼闭合，睡姿安详，无数头发朝上漂浮状，身着精致贴身甲胄，仿佛是战场女武神正在安眠。

天蓬君，三尸棺。

哪怕此前心里隐隐有所预料，真正看到天蓬君真身陷入神桃树里，我还是胸口一阵抽动，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在内脏里咬了一口。

恍惚之间，认识灵犀好像还在昨天。

就像我们才见过不久，她在鳌鱼和九黎君的领地上悄然出现，以一个无辜少女的姿态引导我们找出九黎一族的辛秘，她看似顽劣古怪的性格后面是另一副想要查清阴间悬案的坚毅面孔。

最初相识，我一门心思觉得此人性情古怪，又属于鬼神中妖惑，居然翘班不干来人间溜达，简直不务正业。

随着互相熟悉加深，我才一点点发现灵犀这些伪装下的不得已。

她不能以天蓬君的身份出入人世间，故而想了一个方法，利用自己的三法相之一的妖惑出面。只是这种手段也终究只能掩饰一时，拖延不了太久，直到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王灵官和真武君两个守树人失踪之谜，酆都君的魔掌也毫不客气对她落下。

“走吧。”

我不甘心：“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没有。”毗蓝婆的话不给我一点念想：“她已经被神桃树肢解了，你看到的只是被神桃树排出体内的碎片固化，真正的天蓬君已经和真武君一样，这个时代都不会再苏醒了。”

我突然感觉到一种深深无力。

曾几何时，我以为我拥有了天师萨守坚的拷鬼棒，熟练雷法，并且身怀七杀，还有鬼神参同契傍身，就已经能够解决大多的问题。

可现实如此残酷，我依旧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数次救助自己的朋友身陷死局。

“不必感叹，这是天蓬君自己的选择。”

毗蓝婆见我状况不对劲，开口说：“每一个人，哪怕是鬼神，也都不是无所不能的，必须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一切后果。她想要查出王灵官和真武君的秘密，也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突然我有些害怕。

我怕我们这群人坚持想要撕开阴间最后的面纱，需要付出的代价或许是让人难以承受的。最终我们也会变成和天蓬君一样的下场，永远地沉睡，亦或是如神荼郁垒一样人不人鬼不鬼。

有人拍了拍我后背。

是陆阴阳。

她说：“马烨，眼下我们没有时间去难过了。这是人世间难得的机会，我们是东方朔之后第一批正式进入阴间的人，也可能是最后几个，我们必须肩负起责任，我们已经不只是代表我们自己。”

我深吸一口，点点头，跨过三尸棺。

寻找真理和真相是如此迷人又危险，我们之所以会相遇，还是因为我们彼此都怀有同样的信念，重要的不是我们能得到多少结果，而是我们在这个过程中能够发掘出什么。

就像是前人努力给我们创造的一切，我们也接过了前辈们的使命，一代代天师们未尽之责，阴间，酆都君，鬼神，到底它们意味着什么。阴阳之术，如何能够让人间不再遭受阴间的辐射与蛊惑。

这是我们的时代，也是我们需要成为其他人肩膀的时候。

正当我壮志满酬往前走，一声惨叫一下子打破了气氛。

“别过来，我叫你不要过来啊！”

“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我错了，我不该惹你，我就是一个屁，你就把我给放了吧……”

“哎哟喂，我的妈呀，您放心，我一定求神拜佛给您立长生牌位，年年今日给你拜祭，求你了，饶了我吧……”

“啊！我是造了什么孽啊！我也太他妈命苦了！”

这扯开的破锣嗓子，一听我就想起罗立那张脸。

我忍不住骂道：“罗胖子，咋呼什么呢？还在睡觉呢？”

那声音咦了一声：“不会吧，好像听到了马烨的声音……妈的，据说这就是回光返照，死之前会看到生前亲朋好友的样子和声音……我的妈耶，老子今天死定了，玩儿完了，我的玉，我的青铜车，都还没出手……”

我顺着声音走到了一个叉角，又往前走了两步，看到罗胖子挂在树杈上，双手夹住神桃树的一根枝丫，双眼无神，语无伦次。

我蹲下就是左右开弓两巴掌，打得丫眼冒金星。

罗立狠狠眨了眨眼：“你就是装成马烨的样子，我也誓死不从，绝不会临死之前丢了清白之身。”

“你清白个屁啊！坑了那么多人，你还好意思？”

“诶，马烨，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他眼神一下子有了神采，然后差点哭了出来：“快，快帮帮哥们，哥们快透不过气来了。”

“你手松开。”

“……别这样，拉哥们一把，拉兄弟一把。”

“你手松开嘛。”

“卧槽，马烨你这么狠的，平时看起来温温和和，这时候要兄弟老命啊你这是。”

“……我说，你手松开，你看我像没事找你麻烦的样子吗？”

好说歹说，罗立这才双手松开，结果一松开，他整个人就头下脚上，恰好和我隔着树杈形成了镜像。

“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给吓了一跳。

我耐心说：“你往我这边走。”

他走了一步，然后立刻就变成了和我一样的站立朝向，我们终于面对面。

罗立一下子给我熊抱过来。

“哥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他声音几乎哽咽，让我更是摸不着头脑。

不会啊，哪怕几次危机罗立也没这么夸张。

稍作安慰，罗立这才一脸心悸说：“我见鬼了……一个很恐怖的树妖……它要非礼我……要我带它走。”

“树妖？”

我也傻了。

不是说被神桃树吞入的鬼神都死路一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