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氤氲中，一条蛇状物从中游离盘旋而出，它浑身漆黑如夜，仿佛以墨汁凝聚化形，体态纤细，它头生双角，头似驼，身有红磷，背长双翅，长长尾巴上还有一根锥状骨锤。

应龙腾云驾雾，身体却呈现出一种虚实不分的奇异感，就仿佛门诊楼这里的仅仅是它留下的一尊影子，而非本人。

脑子里传来毗蓝婆的声音：“应龙原本就是一种穿梭于虚影中的鬼神，来去鬼魅，想要彻底抓住它几乎是不可能的。你可以看看自己的影子。”

我低头看去，脚下凝聚成的影子正在左右张望，不仅我的影子，叶言庭、赵沉宵、陆阴阳的都是如此，我们的影子仿佛拥有了自我，摆出各种匪夷所思的怪异动作。

耳边传来一声惊呼：“我的影子跑了！”

那是一个年轻士兵，隔着防毒面罩的玻璃我都能看到他眼里的茫然，而他脚下的影子拔腿就跑，转瞬就逃入了协和医院的门诊大楼里，消失无踪。

不仅他，除去我们四人，其他人的影子都是如此，不约而同奔向门诊大楼，仿佛是急需看病的重症患者。

“古籍上曾说应龙为影中魔怪，吞噬倒影。”叶言庭脸色肃然：“小心了，这里的影子不是简单的光学现象，而是灵怪中的一缕，被应龙吞下融入后，它可以出现在这些人的影子里，那些影子都会变成他来去自如的通道。”

我再度凝神看去，发现自己的影子已经恢复正常，此前的那些怪异左右张望和抬手顿足仿佛只是一场臆想。

不过其他几人就没那么好运，陆阴阳要好一点，影子依旧有些躁动不安，身体扭来扭去。赵沉宵的影子却是变成了两个，一个成人影子身上钻出一个小小的人影，不难看出，是属于馒头的。他以鹤厀钉钉在自己胸口，顿时两个影子再度凝聚成一体。

叶言庭的影子则是在用手撩了撩头发，双手放在背后，轻轻漫步，一副显得有些寂寞的模样。她口中念咒，脚下走出一种奇怪的舞步，影子也才慢慢恢复了正常。

其他失去影子的士兵却一个个神色颓然，仿佛失去了浑身力量，瘫坐在地，失魂落魄。

“他们受到了鬼神的影响，情绪上会逐渐崩溃。”叶言庭当机立断：“必须让他们停止思考。”

“我来。”

陆阴阳直接上手，手中一个拇指盖大小的盒子打开，她掀开面罩把盒子往这些战士鼻子下一凑，战士们就软软倒在地上。

空中，应龙庞大身体彻底变成了一道映在雾霾中的倒影，漆黑、尖锐、平面，化为一头闯入现实的远古梦魇。

“嗤嗤，几个道士，来找我做什么，我不犯人，反倒是你们来找麻烦了？”

这位来历不凡的老派鬼神语气不善。

我注视着用身体将门诊大楼缠住的黑色应龙：“我们并无恶意，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过来和应龙你打个招呼。”

“嗤嗤，打招呼？”应龙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难道你以为，这里你们还有说话的权利？嗤嗤，真是越来越不懂敬畏了。”

我懒得和他废话：“我们这边有白帝、青帝、黄帝以及阎罗王、天狗，还有两位已经达成协议的鬼神，现在在北京城的鬼神要么是朋友，要么是敌人。朋友自然是好好招待，尽量宾至如归，敌人的话就没有客气话可讲。十二仙人的碎片，有的是鬼神想要。”

“嗤嗤，吓唬我？”应龙毫不在意：“我见过的狂妄者太多了，几千年了，你以为就这么一句能让我对你们妥协？”

我知道没有那么容易，直接化作鬼怪之身，进入空中与应龙正面相对。

“难怪这么有底气……大妖魔之身，又有天师传承。嗤嗤。”应龙依旧不慌不忙，盘桓在门诊大楼上方：“不过又怎样呢？我一时半刻杀不死你，你也对我没法造成任何伤害，鬼神只有鬼神能够应对，这一点你还不明白么？哪怕你现在十分接近这个程度，依旧只是接近罢了，实际上天差地别。”

他说得没有夸大成分，我也能感觉到。进入鬼怪体后，感知反而变得更加集中敏锐，互相之间的感应分外清晰，以温度来替代，如果说此前的鬼佛是一个大火球，眼前应龙就像是一个太阳。位阶的差异，体现起来就是天差地远。

好在我这回没有托大。

“嗤嗤，黄帝也来了？”应龙略略诧异：“很多年没有见到了。”

黄喑终于赶到。

此次他是直接以鬼神之体首次出没，呈现出一个金人战神姿态，脸部模糊，身上片片金甲，就像是某种巨大舒张开的刺猬状鳞片。悬浮在半空中，黄喑沉默着，浑身散发出战场上的冷冽煞气。

黄喑以前给过我们几人一人一枚木指环，只要用这枚指环他就能感应到具体位置，迅速赶到。我这回用在了刀刃上，结果木指环直接碎掉了，看来是无法重复利用。

“我们也好久不见了。”

另一个声音响起。

头戴朱缨玄冕，玉旒垂面，身着黑色金纹长衣的阎罗王手捧生死簿、判官笔，也从红雾中缓缓踏步而出，华贵威仪，气度不凡。

应龙语气中带着玩味：“嗤嗤，有趣，黄帝，阎罗王，还有吗？”

“有。”

一语既出，一道青色女人的影子也浮现出来，就仿佛是一个二十几岁的罗子敷，只是目光冷淡，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青帝。

应龙沉默片刻，再次开口：“我们的确可以谈谈。”

我心里想笑，果然鬼神就是现实，有实力就可以谈，没实力就把你当一盘菜，随意拿捏。

“黄帝，怎么说当年我都和你一起赶走了九黎君，怎么，要和曾经的盟友为敌么？”

应龙话术上一点也不落后，再度转向阎罗王：“阎罗，我知道你一直想搞清楚酆都君的来历，我倒是有一则十分可靠隐秘的消息，除去我，大概世界上不会再有人知道，毕竟王灵官已经死了。”

他又转向青帝说：“你的契者，我只是象征性出手了一下，她没什么大碍，现在在隔壁的住院楼里，不用对我这么大怨气。这点轻重，我还是懂的。”

最后，应龙看着我。

“嗤嗤，小子，你有资格知道一些事了，果然身怀大妖魔的人都是麻烦角色，好在现在好像没有真正天师了。”

我却是看向空中金甲黄喑：“黄帝原来就是你？”

黄喑说：“不能这么讲，后来的黄帝，和最初的黄帝，是完全两个不同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