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郑守礼不屑道：“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到目前为止，这里头除去九黎君和蔡嫧，没有看到其他人……”

他说着声音卡在了喉咙里：“蔡嫧……”

我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在这个世界上，要化敌为友只有一个方法最现实，那就是培养出一个共同的敌人，同仇敌忾。这也是为什么不少国家国内即将崩溃就开始对外打仗，转移仇恨和焦点屡试不爽。

再说我也不是空口乱讲。上船之后，蔡嫧的谜团非但没有削弱，反而进一步扩大，让我渐渐开始怀疑她的真实身份。

从她对祖船上里外清楚判断蔡嫧的确对这里十分熟悉，但这并非代表蔡嫧就一定是九黎一族。

别忘了，连近乎鬼神之躯的九黎君脑袋都被砍下来。如果说尸体陈列室里头那些头颅和躯体还可以说是保存，但九黎君的情况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九黎君所在白色房间地面的血迹，他不翼而飞的头颅，没了箭矢的大弓，以及近乎执念一样猎杀鼇鱼体内的鬼怪。

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激战，九黎君一方应该是惨胜者，却也付出了脑袋遗失的代价。

郑守礼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叹了口气：“想想吧，为什么九黎一族会离开祖船，真的是洪水么？有洪水侵袭，反而是鼇鱼体内更加安全吧。灾难是不错，可却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前面陆阴阳突然出声：“他醒了，你们过来。”

郑守礼并没有立刻被引过去，而是挟持我绕了一圈，看到郑良奎迷迷糊糊坐在地上说什么，这才一步步靠过去。

“他已经初步脱离危险，剩下的后续康复需要去外面医院，这里没有任何药物。”陆阴阳用一截破布包裹缠住自己的左臂：“放了马烨，我们不欠了。”

郑守礼喊了一声我听不懂的马来语，郑良奎也回了一句，这时候他也摇摇晃晃站起来，如同一个醉汉一般走到了儿子那头，然后再次坐下来。

“得罪了。”

我被郑守礼一推，踉踉跄跄差点摔一跤，但好歹脱离危险，正要往前跑，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马兄弟，不想身上留一个洞就不要动。”

这温和的声调硬生生让我停下来，艰难地扭过脸。

郑良奎声音还有些疲倦，他满脸都是血痂，整个人已经毁了容，露出的笑容看起来分外狰狞。只是这个中年商人手中黑洞洞的手枪对准我的胸口，我和他之间只有不到五米，这个距离我根本没可能逃掉。

“守礼，你还是太年轻。”郑良奎坐在地上，用手里枪口示意我乖乖坐下，嘴上还在教育儿子：“放虎归山是最忌讳的事。在这么一个危险地方，你放走一个生死大敌，你觉得最好的结果是什么？”

满脸溃烂的郑良奎咧嘴一笑，小眼睛里闪烁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马兄弟，眼下咱们可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自然要共同进退对不对？对你对我，共同合作才是当下最聪明的事。守礼不懂事，可他做错事，我不能不帮他补救。”

言语之间依旧是郑老板一如既往的风格，刀光剑影无碍于他的谈笑风生。面对郑良奎时的压力绝非与郑守礼相处可比，此人经历过大风大浪，几乎没有破绽。

他眼睛从我平移到我后面陆阴阳身上：“陆小姐名不虚传，陆天师传人和那些没用道士果然不一样。我听到之前你们说，本来我是没救的，可你还是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不知道陆小姐是怎么做到的？”

陆阴阳看了我一眼：“用我的血。”

此时我才发现陆阴阳皮肤更加苍白，明显能够感觉到她精神有些萎钝，站着都十分艰难勉强。

“你不要说话，保存体力。”罗子敷扶着她，很义气替陆阴阳回答，气愤填膺：“她为了救你，至少消耗了一千五百毫升的血，现在还活着都已经是奇迹。你们两个好意思么？”

我一听就坏。人体失血一千毫升就开始神志不清，陆阴阳透支过度，眼下濒临生死线，更麻烦的是罗子敷这个傻白酸居然直接把真实情况说了出来，完全是让我们要被人拿捏。

但陆阴阳就是顽强地站着，不要罗子敷扶，双眼毫无畏惧与郑良奎父子对视着，这一股子气势最终还是震慑住了郑良奎。

他想了半晌，露出一个职业性笑容：“多谢陆小姐了，我说怎么脸上身上伤口一股血腥味。没想到陆家人的血居然可以解毒，了不起，了不起啊。”

陆阴阳平静地看着他，说话时声音已经明显虚弱许多：“你让马烨过来，我需要他帮我，你有枪，这个距离我们根本跑不了。”

郑良奎一哂：“陆小姐，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现在处境特殊，不得已为之。马兄弟，既然陆小姐需要，你就不用陪着我们聊天了，先过去吧。消消气，咱们还得合力一起出去。”

我压抑着火气，缓步回到了陆阴阳身边，一摸她额头发现冰块似的，霎时脑子里一蒙。原本我还想着这会不会是罗子敷和陆阴阳做局，故意示弱让我能够脱困，可近在咫尺看到陆阴阳惨白的脸颊，我终于知道这就是事实。

“马烨。”

陆阴阳让我扶着她单独到一边，支开了罗子敷。

她吃力地坐在地上，右臂撑起单薄的身体，眼神有些疲倦地看着我：“我走不动了，大概过一会儿就要死了，但是陆家‘天官’不能在我手里了断，你把我的左眼挖下来带回去，交给周游……他知道该怎么办。”

陆阴阳眼神前所未有的温柔：“这一年来，谢谢你，我过得很好。”

“趁着现在我还没死，把我的左眼挖出来，带着它，它会保护你的。”

她抓起我的手，将此前郑守礼的短刀放在我手心，帮我握紧，然后坚决地拉着它对准自己的眼睛。

我挣脱开她的手时我才发现陆阴阳真的已经山穷水尽，以前她只要抓住我我就根本没得跑，这回轻轻一甩她手却一下子被甩开来，软乎乎的没了任何力量。

“我不会做这种事，哪怕要死，你也要出去自己对周游讲。”我恶狠狠道：“是我惹出来的乱子，我会自己解决！”

陆阴阳就像是看着一个捣蛋的弟弟一样，语气近乎哀求：“马烨，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听我说，你听我的好不好？”

我握紧短刀，用另一只手压住她嘴唇：“不用说，你看着，我会把你带出去。”

“照顾好她。”我对旁边眼睛红红的罗子敷说：“我来解决麻烦。放心，陆阴阳死不了。”

罗子敷忍不住怒道：“这时候还逞什么能，你什么都不会，他们手里有枪，咱们根本没法！”

“看着。”

我站起来，握紧手里短刀，内心默念。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看着我一步步靠近，郑良奎那张烂透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黑洞洞枪口对准我的头：“马兄弟，你情绪不太对啊，怎么了，不要和子弹过不去啊。”

我依旧往前。

“停下。”郑良奎失去笑容：“否则我开枪了。”

我距离郑良奎只有五米。

郑良奎嘿嘿一笑：“马烨，你在赌我枪里没有子弹对么？可惜要让你失望了……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格洛克17，不要看着它是塑料壳，可是相当适合便携。”

两米。

我握刀欺身而上。

砰的一声枪响，恍若耳边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