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182流浪的七圩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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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圩扛着一个扁担,两头各有一个木桶,里头恶臭难闻,都是褐黄色粪水。他仿佛闻不到臭,自顾自挑着出门去浇菜。

我还以为自己被什么生化武器袭击了,顿时有些尴尬。

“七圩不会有问题的。”刘邦罕见地替人作保,他朝这个傻汉子挥挥手:“注意安全。”

七圩嘿嘿笑着:“我不怕。”

从兜里翻出一根烟,刘邦点燃了叼在嘴角:“七圩是二十几岁来连城的,那时候九六年,到现在二十年了,一直都是你们看到的样子,傻愣愣的。”

七圩名字叫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一路漫无目的来到连城,饿得狠了就守在餐馆外吞口水,老板可怜他就给他剩饭吃。七圩就这么在连城里停下来,饿一顿饱一顿,慢慢大家发现他脑子有问题,智力很低,大概就六七岁的样子。二十几岁的男人,却沦落到这个地步,让人无不唏嘘。

元真堂当时已经破败,仅剩下云心道长一人勉强撑着没垮,云心道长到县城里卖菜时给了七圩吃的,后来七圩就跟着云心道长走了。

作为三堂半传人,云心道长哪怕杳然一身也不会随意接纳外人,所以他先是带七圩去医院检查了一下,得知这人小时候就被烧坏过脑子,身体也差,但之所以痴痴傻傻是后天大脑受过重创。

X光结果显示,七圩曾经被人用钝器击打头部,而且身上布满暗伤。云心道长在七圩的内里口袋找到了线索——也就是他现在身上这一件土不拉几的蓝色中山装。

那是被一叠布包起来的皱巴巴欠条,九四年七圩就在七圩镇一个茶馆里打牌欠了人三万块赌债,对方署名让他每天还利息,利滚利,到发现时算起来已经是二十万的巨款。

整个情况顿时明了。这年轻人是烂赌被人打坏了脑子,而后一路流浪到连城,所以从那以后云心道长就叫他七圩,大家也就跟着喊了起来。

二十年来七圩一直住在元真堂,云心道长教他喂鸡,种菜收菜,施肥松土,做饭劈柴,七圩说话也利索了,身体也慢慢好转,虽然还是瘦瘦的,却已经没有才来时的病怏怏模样。

就这么,七圩慢慢融入了连城乡间。

我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之前刘邦根本不曾怀疑过七圩,七圩也没有理由对陆阴阳和我出手,若说崇福堂和广福堂还差不多。曾经一度与另外两者争锋,现在摇摇欲坠、近乎名存实亡的元真堂,在云心道长手里大概已经要算是走上了终点。

“算了,那老头说不定在城里吃个牛肉面,我还是先把七圩拉过来问清楚。

刘邦出去找七圩。

我则是低声问:“那个七圩身上真的有尸蠹的味道?”

“有。”陆阴阳最大特点就是自信,尤其在专业领域上,几乎完全无视其他人的意见:“只是很淡……要说感染,应该也是不少年之前了的事。”

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至少最近的事应该和他没关系。以前,可能是广福堂和崇福堂对他下了一些小手段。”

陆阴阳不置可否,她从兜里翻出兰花豆慢慢咀嚼,眼睛看向天井里的一小撮青苔,不知道在想什么。

七圩身上还有些臭烘烘的,沾染了一些粪水,不过他人其实是干净的,头发也不油腻,皮肤上也没有老垢和死皮,衣服虽然破旧,但平平整整,并不邋遢,想来是老道士的功劳。

“七圩,给我们讲讲你灯笼丢了的事。”刘邦手里变出一块软糖递过去。

这个中年汉子眼睛一亮,剥开糖纸就塞进嘴里,上下颚咀嚼得十分起劲,只是很快就吞下去,显得有些意犹未尽。

“大师傅说,我隔天子时去乱坟岗照。”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干涩,就像是一台机器正在将各种词汇强行凑起来。

我疑问道:“为什么?”

“乱坟岗……有鬼。”

七圩突然神神秘秘道,仿佛有鬼并不可怕,而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他说得颠三倒四,好一阵子我们才梳理了出来。原来乱坟岗上有一种怪物,如果无人去巡夜,那东西就会作祟,七圩提着灯过去,有时候还会呈上“贡品”,包括肉和水果。

十几年来七圩一直都坚持在守夜,避免怪物下山。

那些怪物被七圩称作乱坟岗冤灵,是枉死鬼,如果没人祭祀上供就会从乱风岗的坟头里爬出来,破坏菜园,吓走鸡和猪。

七圩脸色出奇认真:“那里的鬼会吃人。”

明明在平日里说起来很可笑的事情,我眼前却一点笑不出来。前车之鉴,陆阴阳遇险,我被连带算计,周游失踪……冥冥之中都和那一地孤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些联系往上追溯又涉及到了三堂半最古老的传说诅咒“花头台”,一切都如同是紧密编织的巨网,没法子单独处理某一根线,你必须从蛛网中央的万物交汇处、从那让人噤若寒蝉又不想提及的过往源头开始。

花头台到底是什么,它在三堂半漫长的互相纠缠交织历史里到底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陆阴阳出事的前一天,七圩照例去巡山,不过那条瘦狗老是叫个不停,他就偷偷从贡品里拿了一块肉给它吃。回去后七圩也没管那么多倒头就睡,结果第二天醒来就发现灯不见了。

他对谁拿走了灯毫无线索,不过至少我们明白了那一盏灯上油腻是怎么来的,七圩贡品里有油脂,加上常年摩挲,所以脏兮兮的。

云心道长回来时天已经有些暗了。他似乎心情不错,背着和七圩身上同款竹篓,一路脚步轻快,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六七十岁的老人。

刘邦瞄了眼:“云心道长菜都卖光了?今天收获不错?”

“今天有家餐馆把我的菜全买了。”云心道长美滋滋道:“你们来很久了?找我?”

听刘邦讲了七圩和那盏灯的事,云心道长放下竹篓,揉了揉腰,稍微舒展了一下双臂。

刘邦直抒胸臆:“云心道长,你知道那是谁吗?”

“听我一句劝。”云心道长突然看向我们三人,用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滞重语气道:“走吧,别管这事了。”

“不可能。”我直接说:“我们有一个朋友在这里失踪了,你说让我们走?要么鱼死网破,要么让我们找到人。”

云心道长沉默了下来。

这个老道士坐在一张石凳上,静静不语。我们也安静站着,仿佛是在进行一种无言的对抗。

一声惊雷,细雨再度落下,四水归堂的格局让雨水归拢流入天井,在方形水道里很快形成了一滩小水洼,将中央石台变得如同一座孤岛。

云心老道站起来:“先吃晚饭。”

晚上吃的是干馍咸菜还有小米粥,我们五人之间都相顾无言,就连不懂事的七圩也老老实实呼噜呼噜喝粥,不敢说话。饭后七圩去洗碗打水烧火,忙里忙外,倒是我们几个闲了下来。

大堂里只有两盏落地灯,云心老道拧开了一盏,让我们落座,又打了井水用炉子烧开泡茶,顿时不大的房间里弥漫着清郁茶叶香气。

老道长慢慢呷了一口茶,在昏黄灯光下他脸上皱纹显得极有质感,白日里被精神头遮掩的老态也暴露了出来。

“我只能说……你们那位朋友应该没事,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他才能脱身。”

云心道长用茶碗盖格住茶叶,又饮了一口,不紧不慢道:“只是如果你们执着于其中根源……反而会让自己也陷入麻烦。”

刘邦笑道:“我来就是解决麻烦的。既然云心道长说起,我也不妨直说,方平的事,需要三堂给我一个交代。哪怕我步了他后尘,还有另一个刘邦来,只是那时候三堂还能否剩下也是一个问题。”

他笑中带着罕有狠戾,我看出刘邦也是动了真怒。毕竟作为国家机器的成员,代表国家意志,居然在这片土地上还有宵小敢算计和谋杀第六司成员,这件事已经不是单纯的个体事件。刘邦不是在说笑。

云心道长也是为止一滞:“这事……我的确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也就是说,道长你知道一些事。”

刘邦敏锐抓住关键,叹了口气,他换了一副平稳的语调:“云心道长,我知道你不容易,也不想要卷入漩涡,所以一来我就直接示好,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方平之死,到现在我都保持沉默没有深挖,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已经知道是谁干的了。”

刘邦平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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