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县是一个地级市，不过当地人习惯沿用古法叫它县。这里街道两边长了很多柳树，也不知道是因为原本柳树多造就这个名字，还是为了深入表达名称而栽种植物。

八月底的杨柳县已经凉爽下来，天是阴灰色的，仿佛随时都可能下一场大雨。我们抵达时已经晚上七点，去订好的旅馆里放下了装生活用品的背包，工作道具依旧放在车内。

随后我们仨人啃了点汉堡就开车赶往北面停车楼旧址。

天已经麻麻黑，废弃地址外就一盏路灯，也没有人经过，和热闹的杨柳县其他地方完全不同，四下都是静悄悄的。

停车楼是一个切片面包形状的建筑，共有两层，外面只有水泥包裹，看起灰扑扑上，上面已经布满了爬山虎和青苔，两年的闲置让它彻底失去了人造物的森冷，绿色植物给它增添了一些生命感。

在停车楼外围则是堆满了垃圾，横七竖八生锈的废弃车辆，一包包形成垛状的生活垃圾袋，建材废料堆成很大一座小山，周围的路面不少地方都崩裂开来，处处都是衰败和遗忘的痕迹，外边有两个半大少年在垃圾堆里用铁钩找着什么东西，他们都拖着一个蛇皮袋，看到我和杰克下车，都用警惕的目光看过来，往后退走，几下就不见了踪影。

“看这。”

杰克用手电照射到前面几步远的一个铁标牌。

“禁止在此堆放垃圾”的白色标语已经变成了烟灰色，上面还被人用油性笔写着办证电话号码。

另一个插在地上水泥基座的牌子上则写着“禁止进入，小心危楼”。

水果腐烂味和机油味道混杂成一种特殊的怪味，让人鼻子很刺，我忍不住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陈扬，我先进去看看。”杰克对里头摆弄器械的同事说，又看向我：“你在这边等我，我去实地观测一番。”

“我和你一起进去。”我想着有两个人的话出什么事也能够互相照应一番。

杰克摆摆手：“不用了，我退伍前是搞侦查的，人越少越好行动，放心，没事的。又不是第一次去这种地方了。”

他拿着手电，轻一脚重一脚地迈过一层层垃圾废料，朝着停车楼走了过去。很快手电灯就消失在了深处，看起来就像是被那一只废弃的怪兽给吞入肚子里。不知怎么回事，我心里有些发慌。

我用手电四处照射了一下，发现这里果然古怪，居然连虫子的声音都听不到，眼下还是夏末，飞蚊和飞蛾应该不少，追逐光亮也应该是本能。结果车灯和路灯周围居然没有一只虫子环绕，周围一片静默，就像是这里藏着什么厌恶吵闹的东西，让这些警惕危险的小昆虫远远避开。

我按住对讲机：“杰克，杰克，里头还正常吗？”

几秒钟后那边传来回答：“没事，正常，就是里头有点……猫狗尸体，妈的，真臭。”

那头突然哎哟一声。

过了一会儿杰克气喘吁吁说：“脚踩空了，下面有一块裂缝，上年纪了……真的是不如以前了。里头有点暗，灰尘重，有情况我再和你讲。”

这时候陆阴阳突然电话打来：“马烨，冰箱里没有饭。”

我这才想起，由于走得急，忘记了将锅里做的烧排骨装盘，给她说了一下。

“你多久回来？”陆阴阳又巴巴问。

我琢磨着：“快的话明天，慢的话最多三天。”

“薛定谔生病了，一直在呕吐。”

她突然说。

我下意识道：“带它去宠物医院看看，就在楼下对面五金店旁边就有一个，上次猫粮我就在那里买的。”

就这么一会儿，我突然觉得脖子上湿漉漉的，莫名其妙下起雨来，我赶紧躲回到车子内。里头陈扬正在查阅资料，旁边文件袋里关于血色停车楼的资料纸张被他翻了出来，零零散散一大堆。

我用对讲机问：“杰克，一切正常吗？”

好一会儿杰克才回话，他声音有些喘：“还好……就是有点……”

有点什么他没有说出口，不知道是没有找到形容词还是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他说的话断断续续，很低沉，我有些听不清楚。

对讲机滋滋叫了一会儿后，我又听到了杰克的声音，这回他声调有些慌张：“麻烦麻烦了……我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我拉下窗户看向外面，雨下得细密，将原本就昏暗的周遭变成了一副浸水的抽象画，看起来黑乎乎一团，手电灯光照出去也抵达不了多远，夜色中的废弃停车楼如同一尊幽深古堡，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声音和光亮。

停车楼距离这里就几十米，怎么可能进去就迷路了？

我赶紧问他：“你在什么地方？中途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或者标志？”

“没什么奇怪的，就是之前看到有很多尸体，猫狗还有老鼠的尸体，都腐烂透了，味道很大。”他声音有些焦急，呼吸粗重：“我不知道我在哪里，周围看起来都一模一样，我走过一个隔间，又是另一个，来俩去去都一样，根本走不到头……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妈的，我脑子里有点乱，真见鬼。”

情况紧急，我见陈扬也看过来，嘴上说：“我马上过来，你先不动，原地等我，深呼吸，深呼吸。”

陈扬见我脸色不对劲：“怎么了？”

“他那边走不出去了，可能遇到了鬼打墙。”我匆匆解释了一句，正要走，被陈扬拉住。

我以为他也要去，正准备说让他留在这里作为最后一个联络人员。

没想陈扬说：“这个拿上。”

他把红外线热成像仪塞到我手里：“用这个，虽然不见的能看到鬼，但是能找到人。”

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人的体温是无法遮掩的，通过热成像仪能够判断是否有人在其中捣鬼。

“我离开后如果连续十五分钟没有和你联系就报警。”

留下这么一句之后，我带着一把伞，腰间插着热成像仪，手里拿着手电在松软烂泥之间朝着废弃停车楼快步而去。

“现在好点了吗？”我用对讲机问杰克。

那头大概一分钟后才回答：“……那东西来了，那东西来了……”

杰克声音里带着无与伦比的恐惧，仿佛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声音急促尖锐，如同是从气管里挤出来的几个字。

“不行了，我不行了。”杰克呼吸声盖过了他低沉的话语，他声音颤抖着，低沉绝望，仿佛忍受着莫大的恐惧，完全陷入了一种癫狂自我失控的状态。

联系被切断。

此时我已经还有几步就到停车楼边，手电筒能够照到上面灰白色的水泥墙，上面的文字涂鸦都清晰可见。

突然我看到有一道黑影从上面飞了出来，沉重地落在地上，伴随着一声痛苦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