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日，大翰王为救罪大恶极的庞夏间谍师长夷，不分青红皂白认贼作父，与大凉明臻帝撕破了脸的消息传遍了神州大地，这是最广为流传的说法，还有一种说法，说这师长夷并非庞夏人，他的父母在抵抗天昭帝屠城的战役中被残忍虐杀，他在大凉潜伏整整十五年，只是为了报仇雪恨。

姜炎琢嘴里嚼着葡萄，懒洋洋地扇着檀香扇：“这师长夷也是个英雄人物。”

坐在他下方的林百岭怔了下：“大王认为少数人的说法才是真相？”

“林相难道不这么认为？”

“倒也不是……”林百岭皱着眉，“那第一种说法是怎么出来的呢？”

“当然是大凉那边传开的啦！”姜炎琢笑容纯真爽朗，“他要名正言顺地讨伐子书珩，讨伐铁骑营，首先就需要师出有名，其次他的立场得是正义的，满足这两点，才能得到大凉百姓的鼎力支持。师长夷害死天昭帝是不容争辩的事实，大凉百姓何其爱戴天昭帝，自然会选择相信他放出来的流言。”

林百岭：“王上的意思是，明臻帝这是准备正式北伐了？”

“对。”姜炎琢含着笑意的眸中隐隐透出一股阴寒，“我们得趁机与之结交，子书珩黑白不分，那就是全天下的公敌！”

他端起茶盏喝了口茶，轻笑，“是时候跟他好好算一算上一回的帐了！”

……

檀京。

吱嘎——

牢门推开，子书钧走进来，低声道：“你们都退下吧。”

“是。”

子书钧借助外头的光，静静望着牢里的人。

天牢里没有窗，天光无法照进来，破旧的桌上只有一盏残烛，但不知何时已经灭了。师长夷蓬头垢面，囚服沾满血污，他双臂的筋骨早就断了，又受过重刑，后背靠着墙才勉强能坐得住，子书钧担心他咬舌自尽，嘴里一直绑着刑具，平时就靠灌水和龙涎复心丹维持生命。

他瘦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子书钧点燃了蜡烛，看到那人微垂着眼眸，呼吸深长。

回京这些日子，子书钧左思右想，终于明白了那一日子书珩意图向他传达什么。

他看着子书珩长大，自诩还是颇为了解这个皇弟，有些东西幼年时就已经深深烙在了骨髓之中，自此在冥冥之中影响一个人的一生。

即便是他，也不能否认，子书珩没有变得偏激变得愤世嫉俗，归根结底，是眼前之人手下留情。

“你教了一个好学生。”子书钧由衷叹服。

师长夷眼睛无神地睁开，眨了眨，又无神地垂下。

似乎这话并不会在他心中激起多大波澜。

子书钧五味杂陈地叹了口气。

他登基后着手处理丞相的党羽，已经查明，师长夷任大凉丞相十三年，兢兢业业，明察秋毫，举善荐贤，对贪官污吏毫不留情，甚至联合子书珩搬倒大凉最可恶的蛀虫平阳王子书翊。

他唯一算计谋害的，的的确确只有与天昭帝、与子书一脉有关的人。

而最后的那一战，若是巢州百姓没有撤离，胜负可想而知。

但，师长夷绝不会殃及无辜——他太清楚屠城带来的苦痛了！

子书钧走上前，将他嘴里的刑具取下，鲜血缓慢从他嘴里溢出，染红了干裂发白的唇。

没有外力帮助，他连吞咽都无法做到。

“我以酷刑逼问你的来历，你宁可晕死过去，也不肯告诉我。”子书钧问，“为何？”

师长夷艰难地喘息，嗓音沙哑虚弱地说了八个字：“成王……败寇……不问……来处……”

子书钧心头一颤。

这一刻他百感交集，没想到自己竟能理解、甚至有些佩服眼前的宿敌了。

他想起子书珩那一日问自己：换做是你，你有胆量抛弃一切，到仇人的国家潜伏隐忍整整十五年，为父母报仇雪恨吗？

他不知道。

牢里陷入死寂，一股无法言喻的悲壮在空气中弥漫。

“你不必再寻死了。”不知过了多久，子书钧沉声说，“我会成全你们。”

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师长夷循着声音的方向抬眸看过去，当然回应他的只是一片无边的黑暗，他听脚步声愈来愈远，听牢门被重新锁上，听牢里重归死寂，忽然无声地笑了。

……

翰朗。

“你那皇兄显然不想重伤你，两箭都没有伤到骨头，倒是摔的那一下不太妙，至少还得再躺七天才能下床。”申屠库尔多在子书珩的腰上和两处伤口敷了药，语气里带着些训斥的意味，“有什么事差吴将军和老二去办，休想给我折腾！”

自从回归后面子被师父反复踩在地上的岑雪风：“……”

“嘶……他自然不会伤我。”子书珩忍着痛小声嘟囔，心里说，他舍不得。

“老师武功被废，眼睛被醺瞎了，吊那么久，断掉的胳膊怕是也接不回来了，太师父，考验您医术的时候到了！”

这是子书珩眼下最在意的事。

“武功是彻底没戏，胳膊也很够呛，不过大不了切了换上假臂。”申屠库尔多没作声，岑雪风倒是先开了口，“至于眼睛，那得根据实际情况，看他是用什么醺瞎的，恢复的可能不高。”

子书珩觉得这个答案不太行，撇了撇嘴，扭头看向正在给自己敷药的西域毒帝。

岑雪风冷哼一声：“……你小子，很棒！”

申屠库尔多轻叹了口气，说：“老二说的大差不差，你别抱太大希望。”

子书珩扭回头去，不再多言。

段忘容柔声安慰他：“能活下来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子书珩“嗯”了一声。

晚些时候，庞夏王特意赶来探望，并拉着子书珩说起那日的细节，被申屠库尔多以子书珩需要休息为由打发走了。

再晚些时候，申屠明真也来了，他明显是要与庞夏王错开时间。这位老将军进来后就后悔了，一间破茅草屋，居然满满当当地塞了这么多人，他与众人大眼对小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要离开。

子书珩忙道：“前辈请留步，晚辈有事与您相商！”

申屠明真在原地怔了良久，长叹一口气，终是留了下来。

其他人退了出去，屋子里只他们两人，子书珩趴在榻上，身后有点凉，本想起来披件外衣，听到那老将军严肃地道：“趴着。”

“是。”子书珩只好乖乖趴着，他心里讪讪，开口道：“晚辈从太师父那里听到了一些关于前辈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