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聪一共恢复了两种物理感知。

一种是实体存在感，这是一种非常宏大的感觉，他感觉到的是整座遗兵，他貌似取代的遗兵的控制AI，成了遗兵的主体意识，这就像他获得了一具身体，而他能感觉到这幅身体的存在。

不过，这种感知，更像是‘內视’或者‘自我审视’，他还是没有视觉听觉等人类用来感知外部环境的能力。

另一种感知就很微妙了，那应该就是C7合金对波类信号做出反应的机制，这类似于一种通讯手段，只可惜对可见光没反应，他还是没有视觉感知。武聪不由感慨自己变成了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收音机。

然而当静心‘聆听’这些波信号的时候，武聪却有了新的体会，这种感觉，更像是超声定位的蝙蝠或者海豚，他并不是对世界毫无反应，而是换了一种感知形式，从其他的层面来认识世界。

这是一种新的视野。试着熟悉了这种感觉，武聪觉得一切渐渐变得美好起来。

他仿佛看到由宇宙射线勾勒出的星海轮廓，他能看到恒星聚变的辐射，能听到脉冲星嘹亮的喧嚣，能听到从黑洞逃出来的虚粒子的低语，还能感到其他天体引力的牵扯……

这仿佛是一种灵魂的萃洗，武聪觉得酣畅淋漓，在这其中，最为美妙的感觉是来自同类的共鸣。

那是来自其他C7矿‘矿载AI’的超距即时通讯讯号，它们组成了一个庞大的矿间网络。

武聪此时才知道，1187座C7合金矿，不过是位于银河系猎户座旋臂中很小的一部分，整个网络横亘整个银河，总数足足有百万之巨。

武聪料定，这些C7矿的实际存在数量只会更多，因为他发现，能接入矿网的只有原封未动，或者只开采了一部分的矿藏的AI，那种被开采的差不多，或者用光的矿的AI已经在使命结束后自我消亡了。

武聪发现，除了他之外，其他所有的C7矿AI，都如同怒放的鲜花一样，焦急的等待着别人的采摘，也许是使命使然，它们对被人开采，有着极其强烈的渴望与冲动，这也使得整个矿网内嘈杂无比，好像无数声音在大喊‘快来啊，我在这儿’一样。

然而，让武聪意外的是，这些矿绝大多数都是不可再生的，像遗兵这样的可再生矿体，除了他知道的两个外，在整个矿网中，居然只有另外五个。

可再生矿体的存在稀有而特殊，它们在矿网中，有一个特殊的称呼——绝理，七座矿分别为绝理1-7，而武聪这座遗兵，序号为4，它也是其中唯一一座AI失效后，陷入疯狂的绝理矿。

绝理的疯狂，会引起怎样的后果，那就是武聪一开始发现的那个秘密了。

在接管了遗兵的AI系统后，武聪在遗兵内部，发现了让他觉得最难以置信的事情。

遗兵的造型，是一个持剑的少女，在她的下腹内，C7矿质呈液态自由流淌，形成一片广阔的暗海，其规模，比太平洋还要夸张，也许是绝理-4的AI出问题后，失去了对总体的控制能力，这片流淌的腹内暗海中，居然出现了奇特的自发演化现象。

一开始，武聪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这个发现，他以为这是自己在没有完全接管遗兵时，內视到的数据出现了偏差，然而，在确定自己确实完全掌控遗兵，取代了原有AI后，武聪不得不在多次检查后承认，这一切都是真的。

在那片C7合金之海中，居然演化出了生命——由C7合金构成的生命。

更巧的是，那里恰好是女性孕育生命的子宫的位置。

目前，那里只有一些低等级的C7合金生命，那不是人类可以理解的生命形式——生命和非生命同属一种物质，它们之间可以相互转化，它们有的是刚性体，在C7之海中披荆斩棘，也有的是流体状，与C7海混做一团。

在人类定义的概念里，他们或许称不上是生命。但武聪觉得，它们具备着生存，繁衍，演化这些生命才有的特质。

武聪在观察后发现，这些C7生命通过吞噬其他生命的物质结构生存，相当于C7合金的转移组合，当生物体规模达到一定程度时，它便分裂解体出一堆下一代。

这是一种很有趣的现象，因为C7液态海的物质总量不变，这些生命现象犹如一锅乱炖的浓汤中此起彼伏的泡沫，看起来没有什么实质意义，更像是一种非生命的可逆物质反应。

然而，身为这一切主体的武聪，有十足的把握确定它们就是鲜活的生命，只不过它们生命形态有些单调罢了。

C7生命的演化极其迅速，迅速到它们可以在一秒钟内更迭万代，甚至更多。

在这样的速度下，一个物种在一秒后便分化出本质不同，彼此出现‘生殖’隔离，无数物种眨眼间灭绝，又有无数新物种在瞬间席卷整片海洋。这是一个澎湃汹涌的流态金属炼狱。

不过，至武聪发现它们为之，这些生命仍旧处于原始的物质夺取与空间竞争状态，并没有智慧的C7生命被演化出来。

在恢复了对遗兵的控制权后，武聪并没有打扰他们。由于他在主宰整座遗兵，如果他愿意，这些C7生命可以就此消失，一切恢复风平浪静。

可武聪并没有这么做，他从这些疯狂的演化中，得到了新的启发，那是一种他没想到过的对C7合金的开发利用方式，他已经酝酿出了某种雏形，这些仍在演化的生命，对他了解自身，重新认识这个世界，都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个世界存在着太多未知，武聪不得不承认，尽管他心怀敬畏的面对宇宙，它仍比他自己想象的样子还要可怕。

银河系里的最小的一条悬臂，就如同龙潭虎穴一般，遗兵，绝理，乌贼，蓝鲸，黑潮，黑甲……这些神秘的存在就像是躲在迷雾中的怪物，它们如同看不清轮廓的阴云一样压在武聪头上，使他像注射了肾上腺素一样，猎奇而心慌。

新的游戏，新的规则。

武聪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至少……他得先把这些‘战争迷雾’探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