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尘最后看不到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坠入妖城之后，自己尽了最后的力气将通道关闭。

在失去意识之前，看到凉夜兄上来抱着他，不至于让他从天上掉下去。

他全身扎满了黑刺，却朝李凉夜笑起来，笑得光风霁月，灿若星河，他说。

“凉夜兄，要是我死了，你别哭啊。”

李凉夜抱着他，回道：“好。”

……

长安城立春过后也很少下雨，但那不妨碍花木借着地里融化的雪水拔芽。

昨晚绝妙，第一场春雨在人们的睡梦中悄然而至。

一夜过后，澹绿嫩黄的草色被洗净，最多的当属繁缕和甘草之类。

清晨没有朝晖，一切湿漉漉的，烟雨楼头的灯彩酒旗、古寺玄刹的苔藓花木、皇城禁宫的青瓦飞檐，整座长安城像是借了江南暮春时节的凄迷。

乐游原上清新静谧，没到踏春的时候，此处罕有人至。

雪阁中那颗千年的流苏原本就纤尘不染，春雨洗后格外新鲜惹眼，花瓣轻盈无风自动，随着雨丝飘洒，庭园回廊满溢芬芳。

李凉夜披了一件薄衣坐在榻前看窗外花雨，他的衣衫太过简单，锁骨若隐若现。

他看窗外的景色，殊不知他和窗外的景色成了另一个眼中的景致。

长孙无尘从后方走来，（此处省略捂脸三百字）。

“我们早点过去吧，别让我姐她们等急了。”

李凉夜：“好。”

他们洗漱后穿上烟波浩渺和四神云衣，出门时嘱咐白鹿到东门霸桥边等候。

走出乐游原继续往北边走，长孙离境的将军府从大前天开始便张灯结彩。

这是长安城中这几天的大事。

人们纷纷热议羽林军中的那位女将军要和司天台最年轻的少监大人成婚，据说这桩婚事背后是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保媒。

今天正是长孙离境和白星君大婚的日子。

长孙无尘和李凉夜刚进将军府，几位媒婆模样的大娘便急匆匆忙忙迎上来，说道：“哎哟我的小舅子哎！可算把你盼来了。”

这些都是白星君家的三姑六婆，喊长孙无尘小舅子名正言顺，这几日多亏了这些大娘帮忙在府里指导女方家的礼节。

长孙无尘道：“吉时还没到吧？大娘们可还有什么急事？”

几位大娘啧了一声，眼中有责备之意，怪他明知故问。

长孙无尘实在不解，几位大娘开始不怀好意打量他旁边的李凉夜。

“国公府尉迟公爷家的千金，云麾将军家的大小姐，尚书府那些大人家的姑娘……”

、

几位大娘几十个手指头数不过来，最后说道：“再压不住就要上吊啦！”

长孙无尘：“……”

他想起来怎么回事了。

这几日他和李凉夜一直在将军府中布置应酬，长孙离境那些好姐妹也过来帮忙，当她们和李凉夜共事，只要还长眼睛的，谁能扛得住李凉夜那张脸？

他做事认真细致又肯谦虚求教，比如要在檐下挂一段红彩，他不懂如何打结子，知道长孙无尘也在忙，便向就近也在结彩的姑娘请教，问道：“姑娘，你这结子可否借我一看？”

人家姑娘打的是同心结啊！

别说结子，把心、把人都借给你好不好？

再比如人家姑娘在门窗上贴大红的喜字，他远远看见有些歪了，也不愿当众开口指出人家的小失误，自己直勾勾走过去，直接在姑娘身后伸手把红字扶正，整个人几乎半罩着人家，小姑娘一经回头，那还不是一眼惊鸿误了终身？

虽然他是无心，耐不住姑娘有意，将军府有位绝世美颜的少公子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搞到最后来帮忙的长孙离境的“姐妹”越来越多，平时根本八辈子打不着一竿的什么千金啊、小姐啊通通都涌到将军府来。

这些数之不尽的桃花孽，归根结底都是李凉夜那张脸惹的祸。

长孙无尘看了李凉夜一眼，噗呲一笑，明知故问几位大娘道：“有这么夸张么？”

大娘：“哎哟喂！我的小舅子您是我的小祖宗！这俊的——大娘年轻三十岁，大娘也上吊！”

说时还不忘偷瞄李凉夜一眼。

李凉夜：“……”

大娘们趁机纷纷抬出她们早就准备好的一沓沓名帖，上面写的都是被李凉夜祸害的各家姑娘的姓名家世、生辰八字，随便挑一个就可以直接定良辰吉日了！

大娘：“凉夜公子好歹挑几个？”

李凉夜：“……”

长孙无尘在旁哈哈大笑，可是“祸”不单行，几位大娘另外还有几沓名帖，虽然比李凉夜那边的厚度薄一些，不过目测也有好几十份。

“我们问过少夫人了，小舅子也还没娶亲，这里都是万里挑一的好姑娘！”

这几日相处下来，大娘们知道长孙无尘更好说话，配对率更高，纷纷转战阵地往长孙无尘这边围上来，七嘴八舌唠起来。

一个说：“小舅子也长得俊，果然是凉夜公子的好友，要不怎么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呢？”

一个说：“就是，以前怎么没发现长安城还有这两位俊公子？我这老眼白睁几十年了！”

一个说：“别看小舅子个子不是很高，他也是位将军啊，整天舞刀弄棒的，肯定管用！”

长孙无尘：“……”

李凉夜在旁摇了摇头，使了一个遗忘咒，这些大娘瞬间一定，随后面面相觑，满脸疑惑：“我们要说什么来着？”

李凉夜拉着长孙无尘往府里进去了。

众人早已经在等。

灵光夜鸢昨晚守在府里，段雪楼和洛雨等住得和将军府较近一大早过来了。

妮老大、武媚娘、长乐公主和李至晋王小殿下几人这几日都住在府中。

夙昭和祝融是稀客。

“你们怎么才来？”

妮老大匆匆上来给长孙无尘披红挂彩，并且学外面那些大娘有模有样叮嘱，“等会由你扶离境到门口交给小白，记住要哭、可劲哭，越哭越吉利，你就把自己当做离境的爹妈，舍不得看自己女儿出嫁！”

长孙无尘：“可我是弟弟啊。”

妮老大：“各论各的，人家女儿出嫁那家不哭的？离境除了你再没亲属，这事你得包圆了。”

长孙无尘：“……”

妮老大向后边使了个眼色，说道：“你两只过来。”

段雪楼和洛雨迫不得已从那边过来，两人手中一人捧着一个竹筐，堂堂大理寺少卿和羽林军副将被她调教成两个卑微的小厮。

妮老大向长孙无尘道：“他们等会跟在你和离境身边，一个竹筐装花生，一个竹筐装瓜子，他们沿途分人，到了门口你各抓一把塞给小白和离境，剩下的撒给人群，见者有份才能多生贵子，懂么？”

长孙无尘：“懂是懂，但……”

妮老大：“行我们在厅里彩排一次，长乐你过来演离境。”

长乐公主撒丫子跑过来把手伸给长孙无尘讨扶。

长孙无尘：“……”

说句良心话，他们这搞得有点像唱大戏。

不过欢乐无疑。

晌午吉时到，门外的大娘进来通报并亲自监督指导迎亲的流程。

房间里原本陪着长孙离境的姐妹都被喊出来，只留下长孙无尘帮她引路执衣。

红烛照在长孙离境脸上，将她照成一位新娘，其实她生得很好看，平时舞刀弄枪又身兼将军之职，脸上不施粉黛，身上不带花饰，这时细上红装，美得英姿飒爽，有种寻常女子无法企及的巾帼气量。

长孙无尘坐到床边，说道：“你今天好漂亮。”

长孙离境：“少来，我都知道了。”

长孙无尘：“你知道什么了？”

长孙离境：“你要和他一起走。”

长孙无尘：“……”

虽然他和李凉夜从宣华夫人和宇文化蝶手中挽救了长安城，不过李凉夜的身份始终成为了无法掩盖的事实，皇帝给了足够的“仁慈”，赐他一百年内不得再回长安城。

李凉夜要走，长孙无尘当然不会再留。

“我会回来看你的嘛。”

长孙无尘试图给长孙离境披上盖头，长孙离境拨开他的手，说道：“行了行了……”

随即软下来，看着长孙无尘，问道：“打算什么时候走？”

长孙无尘：“送你出门之后。”

长孙离境：“那、那……”

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心知无论如何拦不住长孙无尘，便想既然长孙无尘决定要走，她能做的就是不让长孙无尘出门在外多留牵挂。

“那你多带点钱。”

长孙无尘哈哈一笑，长孙离境也噗呲一笑，只是言不由衷彼此心照不宣。

门外的白星君变成了“红”星君，俊雅得无以复加。

长孙无尘扶着长孙离境的手交给他，之前那些大娘和妮老大交待的繁文缛节通通忘却，倒有一点令长孙无尘情不自禁，白星君扶长孙离境上花轿时，他忽然感到鼻子一酸，心里热热的，整个人空荡荡怅然若失，凝成一滴眼泪。

李凉夜没说什么，只是往他身边靠了靠，靠近一些。

他转头和李凉夜笑了笑。

灵光和夜鸢上来说道：“走了。”

白鹿在东门霸桥的柳树下等他们。

此后的千言万语，等到下次江湖再见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