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三十一章 收徒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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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孰湖前辈。”

孰湖低头而走,沿着旧城清冷的小巷。

“孰湖前辈……”

孰湖迈开脚步,烦闷地咬起牙齿。

“孰湖前辈!”

身后青年终于一声喊出来,引得路人也向这里侧目。他的似乎常年不曾高声讲话,这样一来声线都被掐得变了调,尖锐而沙哑。

“你……!”孰湖终于耐不住性子,他猛地转过身,几乎要用鹤氅的广袖甩到对方脸颊。他对上青年那湿润的深绯右目,由于急躁而加快了语速:“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青年只是去拽孰湖的衣袖,他那本该黯淡的眼瞳,此刻流动着莹莹粼光:“拜托了,孰湖前辈!请收我做徒弟吧!”

孰湖叹了口气,又是这句没完没了的话。

早知如此,自己就该蒙个面再出来,或者要是会拟态,也没这么多琐事。孰湖在心里牢骚,现在事情麻烦了。

青年人叫海月火玉,在旧时期也算小有名气。他钻研各类诡谲药品,再加上本身能力适于炼药,在一些正道人士所不齿的方面造诣颇深。战争结束后,海月火玉在旧城镜港安定下来,开了一家药铺,以此为生。虽然本身学习的东西有些太过阴戾,和孰湖行医救人不符,但海月火玉确实将孰湖当做自己的目标和偶像——毕竟孰湖当年那样出名,那样出众。

这些故事,是孰湖在店里被强拉着听完的。海月火玉用相当快的语速阐述自己的身世,还有自己如何敬仰孰湖。孰湖本就有些听不惯黑神势力区的口音,这样一来更是被弄得晕晕乎乎,简直有些手足无措了。

青年人倒完了自己的身世,用一句出乎孰湖意料的话结尾:“请收我做您的徒弟!”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孰湖当即拒绝,自己这辈子都没有收徒的打算。

但是海月火玉死缠着不放。于是孰湖夺门而逃,连要的东西都忘了带走。

顺理成章地,海月火玉跟着他跑出来,一直追到大街上。

孰湖这一次,实在是没了耐心。他回头吼完那一句,忽然向前踏出一步,艾绿妖力从周身荡漾开来,温润光芒如流水般将他笼罩,又随着下一刻的闪光,连孰湖本人一起都消失不见。

遁形,旧时期的妖力技巧。虽说孰湖用不会拟态,遁形倒是相当熟练。

于是他跑了,趁着对方发愣的间隙。

孰湖打着算盘,赶紧回到蓬莱。他循着来时的路,小跑着拐入暗巷。这里早已废弃,成了一条死路。也幸好没有人踏足,蓬莱的入口,在这里便格外安全。

孰湖直到深入街巷,才敢放慢脚步。原本空荡的深巷里,艾绿光泽在空中扭曲着浮现,最终减弱消褪,还出孰湖的本貌来。孰湖有些急促地喘着气,他很多年不用这个技巧,一时间竟觉手生。

“这样总该甩掉了……”孰湖揉了揉眉心,然后侧身向滋生青苔的墙壁。狭长的白光从空中堀起,和墙壁间不过窄窄一条缝隙。孰湖抬手轻触,艾绿的妖力被白光拉扯,一点点带着孰湖融入进去。他抬脚踏入,衣袂飘动着在身后波荡。

在即将融入这令人安心的光泽刹那,有什么人从身后扑过来,将孰湖的身体压得向前倾倒。

等到孰湖做出反应,为时已晚。

自己置身于半幻境蓬莱,身下是沾惹露水的草地。纯白雀鸟在枝头发出恬淡的鸣叫,和风穿林,细流涓涓。

然而有人跟来了。

在最后关头撞进来的海月火玉,此刻正压在孰湖身上,弄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孰湖心头猝然一紧,他拼力翻过身,将海月火玉反手压倒在地。孰湖骑在他身上,冷汗湿透了衣襟。

糟了,出大事了。

“这,这里是……”海月火玉还不能完全理解所发生的一切,他张望着,又对上孰湖的眼睛。

孰湖那琥珀色的眼瞳里,快要映出绝望的怒火来。

孰湖一把拽住海月火玉的衣领,扯着松大的绛色浴衣,将他狠狠拽起来。孰湖站稳了身体,把海月火玉一把推在古树主干:“你想死吗?你知不知自己干了什么!这地方不是你能来的,现在立刻给我……”

孰湖的话语,被从脚底升腾的彻骨极寒冻结。

来不及了。

浑厚庞大的妖力,一刻不停的将这座半幻境笼罩。在蓬莱里,狧狼就是掌控一切的神。他早已察觉,在海月火玉进入的刹那间。

孰湖能清晰地感受到,狧狼的力量将自己和那不知死活的年轻人锁定,如同针刺一般深入骨髓。

海月火玉似乎已经有些手足无措,他被孰湖拎着衣领,甚至不曾反手抵抗。他只是茫然地望向孰湖,深绯双眸湿润而麻木,像是入了笼的野兽。

换做平常,海月火玉理应还击。然而他不能够,攻击他的是自己敬仰的大妖,而警告他的妖力,则远凌驾于自己和孰湖之上。

孰湖看着那失措的青年,用力将手甩开。他现在宁可将这多事的家伙就地处决,免得自己和他一起被狧狼惩戒。

然而孰湖没有做,因为脑海中缓慢回响的话语。

“带那孩子过来。”

平稳,宽广。如同宙宇般无边无际的声音,响在孰湖的耳畔,又深入意识底端。那是沙哑的男声,是狧狼的语调。

孰湖在事后曾经想过,如果早知道把海月火玉带去狧狼那里,会换来这样的结果的话,他还不如把那家伙在半路上一刀劈死。

那时候孰湖被狧狼的传音吓到手脚都有些麻木,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将要如何,只是明白一点,不照做的话,问题就更麻烦了。

于是孰湖将海月火玉带去了狧狼那里,或者说押了上去。

孰湖用妖力钳了海月火玉的手腕,他紧蹙着眉,快步走在对方身前。孰湖一手拉扯着妖力的索线,他低着头,只顾看脚下压折的新草。

海月火玉识趣地一声不吭。他阴沉着脸,发黑的眼袋上面是他不带一点光亮的双瞳。海月火玉到底是经历过涿鹿之战的人,他此刻思量着对策,然而内心却由于直觉般的不安而抽搐着发紧了。

海月火玉最终跟着孰湖上了大殿二楼。狧狼就在房间里等着他,一边靠在轮椅上,慢悠悠地把玩茶盏的琉璃盖。

当孰湖推开大门,向狧狼欠身时,海月火玉终于察觉到,自己那种不安感到底是什么。

恐惧,面对无法匹敌的强者时所产生的恐惧。此刻海月火玉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一直膝盖发软,他想逃,他逃不了。

“团长,您要的人带来了。”孰湖向狧狼行过礼,尔后便退向一边。他垂手站定,眼睑又低下来。

狧狼面对着窗外,喝那杯热气蒸腾的茶。他甚至不曾偏头,只是沉了沉声:“把他的手松开吧。”

艾绿色的妖力,啪的一声熔断了。

海月火玉的手腕早已发麻,然而他甚至不敢活动一下。海月火玉只觉得身体仿佛被什么冰冷的厚板从四面挤压,既无法动弹,也即将无法呼吸了。

狧狼的妖力环绕着,连空气仿佛都变得黏稠。

狧狼将发苦的茶咽下,茶杯便搁在一旁。他依旧戴着那副黑色面具,狧狼抬手摩挲着面具上有如龟裂的金色纹路:“听说你想要拜孰湖为师。”

不仅是海月火玉,连孰湖都感到胸口一紧。孰湖眼看着自己的冷汗滴答,从鼻尖到地板上碎裂。

海月火玉只是开阖着口,不敢说一句话。

狧狼也不期待他的回答。

“如果你想的话,我让孰湖教你便是。”狧狼将面具缓慢地取下,他把那面具放在桌上,原本摩挲面具的手,此刻抚上自己的疤痕。曲折而四溢开来的皱印,几乎遮蔽了狧狼的右眼。

海月火玉只是在兴奋与恐惧中快要跪倒在地,于狧狼的俞允之后。

孰湖咬着下唇,再多的抱怨也不敢出口。

“只是有一点,”狧狼望向西天的云中火,“我要你师从孰湖,做我五番队的副队长。”

狧狼简直是自顾自地说下去,而身后二人,连开口的资格都没有。他所说的便是命令,所传达的便是命运。

狧狼缓慢地睁开眼,他沙哑着嗓子,向身后微微摆手:“孰湖,带那孩子下去罢。把事情和他说清楚,别懈怠了。”那金色的右目,和夕阳的余晖交映着璀璨。

半个时辰以后,海月火玉不再追着孰湖要他收自己为徒,也不再追着他叫“孰湖前辈”了。

“师匠……孰湖师匠。”海月火玉小心地这样开口,他一边低着头,一边又忍不住抬眼去打量孰湖的脸色。他此刻正在蓬莱深处,孰湖炼药的侧堂。

孰湖直想把鼎给砸了。

孰湖不耐烦地甩了甩袖子,语气像极了威胁:“你听好了,如果不是狧狼让我教你,我现在就把你从这里赶出去。我可不想收徒,太麻烦了,况且我不会教人,也没什么好教你的。”

就算孰湖说话这样不客气,海月火玉也依旧没有半点恼怒之气。因为他来不及恼怒了,他听见了一个名字,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名字。

“您……刚刚说狧狼?”海月火玉不由得倒退半步,犹疑着开口。

孰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什么都没解释过。狧狼把这件事撂给自己,真是把所有麻烦一推干净了。

所以孰湖深吸一口气,从华的组成到成员遵守的规矩,还有海月火玉现在的处境,不带换气似的说出来。

海月火玉对白神势力区的口音本就觉得生疏,他现在终于体会到,孰湖当初那种喉头发噎的感受了。

最终孰湖把披风的广袖一抖:“至于狧狼,那位大人的事情你就不要干涉了。总之你相信我,那绝对是真人。记得叫他团长,不过你以后应该也见不了他几次。”

海月火玉在一旁呆呆地点头。

孰湖看着海月火玉那副模样,有些无奈地搔了搔颈后短发的发角。孰湖抬手撩了一下颊侧的长留发,望向身前的青年人:“事已至此……按照黑神势力区的说法,请多指教,海月火玉。”

海月火玉眼睛里掠过一道光,他紧跟着点头:“请多指教!孰湖师匠!”

孰湖耸了耸肩:“那走完了黑神势力区的过场,再按白区的来一次。”

“是!您需要我怎么做?”海月火玉如果有尾巴,他现在一定对着孰湖拼命摇。

孰湖做出思索的样子,片刻后对着海月火玉一笑:“先来跟我拜个祖师爷,请个拜师帖,然后给我磕头行个礼,再给我倒杯茶,最后我读个收徒帖再给你件信物就完了。”

海月火玉陷入了沉默。

有那么繁琐的吗……以及黑神势力区才不是说句“请多指教”就能结束啊!

就算这么想,海月火玉还是一副听话的模样。他点点头:“我明白了,这就开始吧,师匠。”

因为海月火玉听到了孰湖最后说的那句话。孰湖的信物。

别说是磕头拜师,就算是被千针扎滚水烫,能得到孰湖师匠的信物,我什么都愿意做啊!

海月火玉这样赌咒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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