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部安全系统恢复，全部身份信息格式化完毕，开始重新识别身份信息……完毕，蜂巢网络恢复。”

随着世外天国主系统的报告，渐渐杂乱无章的塞伯利安个体思想沉静了下来。人类们则紧张地看着身边的同胞们，他们的意识在被黑尘强制带入这个网络同时就被赛西丝告知了这里是哪儿自己未来要面对什么，然而这并不能减缓大多数人的不安，因为他们与意识集体化的塞伯利安人不同，永远无法获得完全统一的共识。

“非常、非常让人印象深刻。”终于所有的杂音都消失了，塞伯利安人的意识们重新统合了意见融合成一个声音，“数千年来我们的敌人、我们的同胞、我们的创造物，所有人都曾经尝试过进攻到这里，你们是第一个成功者，必须得承认结果完全在意料之外。”

“因为你们根本就没有把我们作为敌人来看待。”李维很清楚计划奏效的理由，那就是塞伯利安人对反抗者发自根底的轻蔑。

“确实，傲慢让我们误判了局面。”那个声音很坦然地承认了整个塞伯利安种族的失误之处，“现在你们已经成功地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想要什么就直说出来吧，这是你们凭借努力争得的权利。”

“……”李维没有答话而是把视线投向了身后的人们，让塞伯利安以平等的立场正视自己，他唯一的愿望已经达成了，剩下的一切都将交给人类自己决定。

“我们想要生存和自由的权力，仅此而已。”沃尔夫元帅作为人类的代表站出来铿锵有力地说道。

“嗯，并不过分。”那个声音稍微停顿了片刻后回答，“不过这个提议有悖我们的利益，所以不能被接受。”

“也就是说终究还要靠战争来解决吗？”李维闻言叹了口气，“亏我曾经以为你们会比其他的种族更加理智。”

“确实，战争发生在这里会对世外天国造成损害，这些损害都是可以修复的，而授予你们自由和生存的权力就意味着要放弃对地球的控制，那对于我们而言将是无法修复的损失，简单的两害取轻罢了。”那个声音平静而冷血地回应着李维的指责，对于一个种族的整体意志来说道德不是需要列入考虑清单的问题，唯一能左右决定的因素就是种族的全体利益。

“不会有战争的。”忽地，另一个声音无端闯入了这场谈话。

“你们没有接入网络？”议会意识体马上就识别出了那个声音的本源，因为他们本就属于塞伯利安中的一部分，只是在很早之前他们就不再对议会做出任何反馈。

“我们有自己的网络和意志，这还多亏了刚才的那场混乱。”少数派意识体的声音中带着自豪和坚定，“既然议会决定以战争为筹码我们也会以战争来回应，如果你们想看到塞伯利安人再次内部分裂就发动战争吧，我们知道这场战争中我们没有胜算，但是它的后果……你们要好好考虑。”

“……”议会意识体好久都没有说话，作为种族代言人发言的它陷入沉默意味着议会内部没能得出一个绝对多数的共识，尽管这不是塞伯利安的第一次内部分歧，但上一次出现分歧时就是龙军团向议会掀起叛旗的时候，而这次的叛乱者要比上一次可怕太多了。

坚城向来是从内部开始崩溃，每个活过了长久岁月的塞伯利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无坚不摧的伟大神迹也好，铺天盖地的无人机蜂群也好，在虚拟的网路空间中都派不上任何用场，议会在关键的数量上依然占优，可这种优势并不能确保他们能够坚守住每一个世外天国的节点，刚才入侵造成的混乱让塞伯利安人已经确认了这个事实。如果少数派联合起龙军团和人类掀起一场内部爆发的大叛乱，虽然结局依然是叛乱者会被最终消灭，其对世外天国和蜂巢网络造成的损害却根本就无从估计，甚至可能在玉石俱焚的打击下整个空间站连同里面所有的意识体都被消灭。

风险太大了，叛乱的结果将远远超过给予人类自由的损失，议会内部很快得出了这样的共识，然而就这么向自己的创造物妥协又是绝大多数塞伯利安人的尊严所无法容忍的事情，更不要说放弃地球就相当于放弃了塞伯利安议会坚持了几千年的既定路线，如果现在放弃那么之前的漫长时光又算是什么？

几千年来的第一次，议会陷入了无法解决的自我矛盾。

“要不要听我这个局外人说句话呢？”让人屏息的死寂中，李维的声音像是给潭水荡起波纹的石子一般。

“你，局外人？”议会意识体的声音居然带了些恼怒，它之所以能始终保持平静态度是因为议会公民们对同样的事情会表现出不同的感情，在没有一种绝对情绪主导的情况下整合的意识体只会保持平静，而这个声音会对李维表达出恼怒就意味着无数塞伯利安意识体中大多数人都对他表达了相同的情绪。

当然这对李维来说莫不如是一种荣耀，他做到了连自己的创造者泰伦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成功挑起整个塞伯利安种族的愤怒。

“就现在而言，即非人类又非塞伯利安人的我除了局外人还能有什么身份呢？”面对一个种族的愤怒李维还是平心静气，“未来是你们自己的，无论你们怎么做决定对我而言都没有太多利益关系。”

“说说看。”放下愤怒仔细想想塞伯利安人赫然发现李维所言还真有一定的道理，继承了泰伦末裔身份的他尽管站在人类一边人类的未来如何却无法给他带来多少影响，同样的理由塞伯利安人这场内部分裂无论怎么收场对李维而言也没有实际意义。

“有件事情必须搞清楚，你们在地球上进行试验是为了寻找一个完美的社会结构，但这不是最根源的理由，当初为什么要来寻找完美社会结构你们都已经忘了么？”李维接着问道。

议会意识体再次沉默了，这次不是他们在内部得不出统一的答案，而是李维直击根本的问题让塞伯利安人们陷入了思考。

对啊，自己为什么要追求完美社会呢？

答案是避免分裂。

你可以管它叫历史的必然性，也可能把它当成是逻辑的恶作剧，但当一个文明发展到某个阶段时候必然会陷入分裂危机之中。塞伯利安蜂巢网络虽说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存在却不是最终的答案，它终究无法超越时空的局限，正是这个缺陷让塞伯利安人放弃了对星海的扩张转而将精力投入进无尽的轮回研究之中。在这场看不见尽头的研究中，塞伯利安人其实已经渐渐迷失了自我，眼前只有寻找完美社会的浅显理由。如今的塞伯利安议会就像一个几十年如一日对着神龛叨念经文的老太太，习惯让她每日都要去念一遍那个经文，至于经文的意思究竟是什么，她真的还记得吗？

显然已经不记得了，或者用更加准确的说法，当初最根本的那个目的变成了意识角落里理所当然却又被深深遗忘无法提起的存在，直到李维这个局外人在今天忽然向他们发问才恍然又正视起自己都不知道是否有希望达成的那个远大目标来。

这就是所谓的集体迷失吧。

“你们为了避免分裂而进行这项研究，可这项研究已经造成了你们在内部的实质分裂，为了抑制分裂甚至连禁止自身种族繁衍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了。想想泰伦人和龙军团吧，当初你们是靠什么打败他们的？现在这么做是想连自己也打败吗？从个人感情出发我巴不得你们陷入自我毁灭，但你们作为进化斗争的胜利者就这么毁灭了对所有被你们踩在脚下作为垫脚石的文明而言都是件非常可悲的事情，胜者有胜者的权力没错，胜者也有胜者的义务，你们在滥用权力的同时哪怕稍微尽一点自身应尽的义务，事情也不会演变成现在的样子。”在这份尴尬的集体沉默面前李维发出怒其不争的叹息，若非塞伯利安人将自己陷入了这场无人揭发就有可能永远持续的黑暗轮回，他甚至都可能不会主动站出来反抗到底。

“……也许你是正确的。”又是好长时间的沉默，塞伯利安议会激烈的内部争论得出了最终答案。

“然后呢？打算执迷不悟直到毁灭吗？”认错是一码事改正是另一码事，尤其塞伯利安人面对的是一个持续了几千年的错误。

“研究不会继续了，我们有更好的提案。”议会意识体的声音再次恢复平静，“不如让人类加入我们，如何？”

“诶？”人类意识集群里发出一片轻微的惊呼声。

仔细想想这不失为一个和平收场的好结果——对议会而言吸收外来意识意味着他们将接纳更多不同的声音，对议会僵化了几千年的内部构造会产生不确定但更可能是良性的影响；对人类这方而言则以另外一种方式避免了整个种族的毁灭，毕竟面对议会的强大力量他们最多能做到的就是同归于尽，所有的这些好处只需要人类付出一项代价，那就是他们自己追求过的自由。

不知不觉间，人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了李维身上，正是他说服塞伯利安人避免了战争，自然人们也来向他寻求自身未来的答案。

“这是你们的选择。”面对那一道道投向自己的询问目光，李维平静地对全人类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