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勇气是不够的，意志无法扭曲现实。”

这是一个意志消沉的泰伦人曾经跟李维说过的话，面对着手中的伤亡报告，李维又再想起了这句话。

短短十个小时，只这十个小时就有十几十座城镇总共一百二十万人口蒸发在塞伯利安人的枪口下。那些死者生前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正如沃尔夫元帅在演讲中所号召的，他们在城镇里作战，直到都市沦为瓦砾；他们在平原上作战，直到沃野变成焦土；他们在山林中作战，直到密林化为火海，而这一切勇气与牺牲目前换来的只有无谓的死亡而已。刀剑刺不穿高科技武装的装甲板，或者说手持刀剑的人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近到攻击塞伯利安武装单位的机会，就算塞伯利安人有明显的放水嫌疑，交战双方之间超过四千年的悬殊科技差距也根本无从弥补。

“帕廷方向，拉斐特城的生命信号断绝了。”耳边再次响起赛西丝无机质的汇报声，这是第十五个完全失去生命信号的城市，地图上帕廷北部象征无人区的红色已经连成了片，并且正在继续高速向其他方向蔓延。

“这场面让我想起了灭族战争末期的时候。”柳青对地图摇着头，灭族战争，塞伯利安人对泰伦战争的正式称呼，直白露骨地标示了当时以及现在的残酷。

“没有怜悯过他们吗？终究也是同源所生的文明。”李维所指的他们，八成不是说现在的人类而是那时候的泰伦人。

“我面对的是和我旗鼓相当的敌人，我的怜悯对他们是侮辱。但现在不一样，这根本谈不上是战争当然也没有任何荣誉可言，只是单纯的科学实验而已。”柳青摇着头叹道，听得出来她没有凌虐弱者的兴趣，同时也缺乏一颗悲天悯人之心。

“在你的立场确实如此，但对他们来讲这就是最后的生存之战。”李维皱起的眉头代表他不赞同柳青的说辞，那些死去的人都在李维的计划之内，付出三五百万条人命作为战术欺骗的代价是他在定案时就有所准备的事情，即使如此李维的心中依然在隐隐作痛。

这股悲痛的来源不是怜悯而是惋惜，说来很奇怪，李维在泰伦战争中早就见惯了生离死别，直到卢梭在最后一刻把身体托付给自己之前他都在以一种冷峻的局外人眼光看待那些情感。可在这个几千年后的新世界中经历了一小段不知算不算和平的和平之后，李维忽然发觉到人类的感情是如此迷人的东西，单是身边的几个人就给他带来如此多的牵动和感悟。

“赛西丝，黑岛启动还需要多长时间？”只是想想成百万这样的生命正在消逝，李维就觉得自己开始焦躁起来了。

“约十小时，预计启动时间是明日凌晨四点三十二分零九秒，按照当前的屠杀速率计算期间人类可能会损失一百五十万到一百八十万人。”赛西丝立即答道，“我的建议是你现在就提前休眠关机，以确保在启动时你有最好的精神和物理状态。”

“多谢关心，后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李维点点头，转身躺进了赛西丝为自己准备的休眠舱里。

他完全不担心塞伯利安人会突击拉维瑞提或者黑岛基地，这两处地方是人类进行反击的唯一希望，塞伯利安人所希望看到的正是有组织的反击而不是执行一场像割草般无聊的种族灭绝行动，有反击才会给他们的社会实验提供参考价值。他们之所以提前净化行动的时间并将净化的区域局限于欧洲大陆一隅，更像是对李维和所有筹备了这场反抗之人的催促——快点把底牌亮出来吧，我们已经等不及想看了。

你们会看到的。李维朝着冰冷的天花板暗自发誓，然后自我关机陷入了黑暗的沉眠之中。

意外地，和死亡没什么差别的关机修复过程中李维居然做了场梦。梦中没有腥风血雨的厮杀，他孤身一人站在阿尔卑斯山间的高地上眺望着从未受过文明和科技污染的原始林地，轻风和鸟儿在他身边掠过，高山流淌下的清溪边有鹿群在饮水，场面祥和宁静。

李维很清楚自己是在做梦，这个久违了的梦又在试图表现什么呢？从来不相信什么预示的李维在这个时刻也想一探神秘梦境的含义。结果在独自思索了好久之后李维忽然觉得他纯粹是在庸人自扰，梦就是梦，如果说这个梦真的有什么意义，也许就是将自己紧绷了太久的他潜意识中渴望一份眼前情景般的宁静。

是最近太累了吧，不过没关系，马上，马上就可以得到休息了。如此安慰着自己躁动的灵魂，李维从昏沉之中清醒了过来。

“时间刚刚好。”睁开眼就听到赛西丝的声音，“我刚才还在考虑是不是要把你强行唤醒。”

“如果因为贪睡耽误这么大的事情，我就变成历史的笑话了。”李维坐起身来耸耸肩膀，“两位，准备好了么？”

“这边随时可以。”已经给自己戴上意识传输设备的柳青答道。

“容我提醒，我们每浪费一秒钟就会有五十个人类死去。”赛西丝的回答更像是在警告。

“开始吧。”李维也接上了意识传输设备，对生于战火的他来说，这一战可能就是最终的一战了。

“临时辅助电容充电开始，预计启动时间在三、二、一……系统启动！”

——同时·帕廷中部格洛里亚战线——

“怎、怎么回事？”格洛里亚的废墟里，仓皇逃避着塞伯利安机甲追杀的联军城防兵忽然感觉到胸中一阵莫名悸动，仿佛虚空中有股引力在试图将身体里的某种东西抽离而去般。

不明所以的他将视线投向身边的同袍，发现大家全都痛苦地捂着胸口发不出声音，这种即将失去什么的感觉让每个人心里充满了恐惧，他们不知道这是敌人的新武器还是某种不得了的预示。忽然城防兵觉得身体一松，懒洋洋的感觉顿时充斥在神经之中，他飘忽的目光随着一缕黑色轻烟慢慢升上高空，只见城中四处都有薄雾般的黑暗在向城市上方聚集。

“嗖！”塞伯利安的阵地朝着那团黑烟打出一道划破夜空的光束，却像穿过空气般没有造成任何效果，黑烟依然飘荡在城市上空，战场立时变得沉寂了下来，无论敌我没人知道这些黑烟代表着什么，直到那些烟雾突然朝着某个方向集体远去。

——另一边·黑岛基地上空——

黑色浓雾比暴风雨前的乌云更加浓密，连天边黎明都被它遮蔽得无影无踪，世间的一切光芒仿佛都被这抹黑色给覆盖。除了信号塔顶端心脏般有节奏跳动的亮蓝色光源，它每跃动一下那抹黑暗就更加浓厚了几分，直到黑色凝结得几成实质，然后变换成锐利的形状。

地平线上血红色的朝阳再次照亮周围空间，反射着光泽的超巨型黑色晶体遥遥指向在天空悬挂了数千年的世外天国要塞，宛如蓄势待发的宇宙飞船，又像是引弓待发的一支长箭。生活这片大地上的一切生物虽然可能看不到它的样子，却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聚拢到它所在的方向，冥冥中有一种联系沟通着这块晶体和生物们的大脑，让他们知道自己刚才失去的东西如今就凝聚在这里，而它所代表的正是地面上最强的终极力量。

——塞伯利安侧·世外天国空间站·蜂巢思考核心——

“观测到超巨型纳米体集合物，数据对照判定为泰伦黑岛计划的遗留产物，对本空间站发动攻击的可能性约等于100%。”负责空间站安全的虚拟智能马上向自己的主人敲响了警钟，几千年来这座象征着绝对统治权的建筑物还是第一次遭受到值得注意的威胁。

“嗯，他们能做到这一步很让人印象深刻，可惜……还是在想定范围内的动作。”有个声音感慨着回应了虚拟智能的告警，“启动应急预案C-9031，准备迎击。”

“修正轨道角度完成，应急预案C-9031，启动。”

话音落下，只见这座气势磅礴的人工建筑物底端缓缓打开了一道旋盘状的开口，用阳光照不进的幽深内部静等着攻击的来临。

下一刻，所有黑尘凝结成的晶体猛然脱离了重力的束缚向天空奔射而去，急速突破大气的庞大躯体带起耀目的火光，眨眼间它就以与提醒不相称的速度脱离了重力束缚直指世外天国。然而就在晶体眼看要撞上空间站的瞬间，旋盘里放射出淡淡的浅橘色光彩，黑色晶体的速度陡然慢了下来，然后被这道温柔的光线纠缠着，不情不愿地坠入了空间站之中。

“C-9031预案第一步骤达成，继续执行安全销毁工作。”

“销毁工作执行开始……警告，对应设施无响应，暂时被迫中止执行。”

“警告，发现系统入侵。”

“警告，发现多路系统入侵，外围防火墙瓦解中。”

“严重警告，外围防火墙被突破，核心防火墙正在被侵蚀。”

“严重警告，核心防火墙被突破，缓冲思维区块失去控制。”

“严重警告，发现多数意识体侵入主思维区块。”

“严重警告，故障报告，目前入侵思维区块的意识体数目为四千二百三十六万七千零四十九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