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明天早上就该烧落月火了，咱们是不是要在战场上过这个节了？”徐若雪打了个呵欠，精致的眉头中间拧成一个小疙瘩，显然是在路上跑得乏了。也亏得那雪地乌跑得稳当，大小姐并没受什么委屈，而还是个小孩子的徐若霖索性已经窝在她怀里睡着了。

“大概吧。”李硕白累得不想说话，随口敷衍了她一句。红鹰不听他的话，跑得兴起时恨不能从队伍里冲出去，饶是他那双早就糙得像洼番人打磨木器用的砂晶那样的手也因为勒了太多次马缰而磨出了几个泡，还有个破了的断断续续往外流透明的液体，一碰就钻心的疼。

军队已经全速行进了近一天，人群间除了盔甲的碰撞声只听到战马时不时喷个响鼻，似乎连鬃毛上都在流汗。这支队伍里除了府兵还有徐政这几天间招来的烈岚新兵，常年训练的国师府府兵还好，像李硕白这样跟随府兵出发的烈岚新兵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睛了，只是汗时不时地浸进他手上伤口去，每次都疼得少年一激灵醒过来，倒是不会因为睡着而掉下马背。

望海府城离沧岚并不算非常远，他们已经看到了千海的南门，那外面有带着投石楼一类辎重的烈岚后备营在等着他们，红色的大旗呼啦啦地迎风招展。

“后面的不要磨磨蹭蹭的跟娘们一样！”有人在队前跑马大喊，“马上要和烈岚会合了！都给老子跑起来！天黑之前要到达望海！”

李硕白心里问候着那人的直系长辈，踢了红鹰一脚，跟上明显快了起来的队伍。

海晓航没能像海晓霆那样站稳，她落在了路边湿滑的青苔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女孩脸上蹭破了一块皮，有血丝从里面沁出来，又被雨水洗去了。她来不及关心自己的脸，也不在乎一身白衣被泥水染得又黄又黑，她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便直接扑向了海晓霆。

“别动我！”少年厉声叫道。

海晓航吓了一跳，脚下硬生生地刹住了，她听到海晓霆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少年正咬着牙将伤口强行捏合在一起。

“过来。”他声音有些嘶哑，海晓航闻言便颠颠地跑过去，碧落也从墙头落了下来，却不声不响，在一边不知观望着什么。

“把我的佩刀拔出来，五寸的那把。”少年握剑的右手疼得微微颤抖却不肯松开，用下巴指了指自己右侧腰间的两把刀，“从你裙子上给我割条布……我现在这番状况，不把伤口捆扎一下走不了的。”

女孩当即割了半幅裙摆下来，举着在海晓霆身前左挪右挪，却不知能做什么。

“拿来。”海晓霆终于放下了按着伤口的左手，伸手将那块布拽了来，“把它破为三片，接起来。”

海晓航依言做了，少年接过布条紧紧扎在自己胸前，算将那伤口硬是合上了。

“二少爷如今的样子，怕是不能带我出去了罢？”碧落又在一边笑起来，可这次的笑在海晓航听来简直冷得像是那些驳船的主人赶她下船时的声调。女孩蓦地火冒三丈：“不是因为你的馊主意，我二哥何至如此！”

“航小姐不是从不叫二少爷作二哥么？”碧落又冷笑，雨水哗哗地落在她头发上，将金色的短发打湿成一绺绺的，“如今用到了人家，可知道叫得甜了？”

海晓航正想出言反击，忽地感到一阵恶寒，女孩异常灵敏的直觉嗅到了空气中那种无比危险的味道。

——她不是那个要海晓霆带她出城的少女。

固然海晓航是不愿意叫海晓霆二哥的，她总觉得他和海晓魄并不把她真的当做妹妹，也不期望他们会以“妹妹”来称呼她——至于她让海晓风叫她作姐姐，那是她觉得自己大他几岁，有些孩子气的优越感。虽说在家在军营都是随口叫他们的名字，可在父亲面前她还是以大哥二哥称呼这两人，知道他们间微妙关系的也就那么几个有数的人，碧落虽然知道早就没了的凝夫人，又知道海虞府内这几人的身份，可她若是连这些事情都知道得如此清楚，就不只是消息灵通的原因了。

她咬了咬嘴唇：“那我现在承认他是我哥了，不行么！”

碧落又笑：“当然行，航小姐有什么不可以的？奴家若是说不行，只怕小姐的拳头就招呼过来啦。”

海晓航眼睛一瞪：“你嘲讽我？我的拳头你能接住几个？”

“航小姐一共也就两个拳头，难道要把您那双玉足也算上？”碧落笑得声音清亮，却让海晓航无比恼火，女孩的拳头几乎想要挥到她脸上去。

“你们两人不要吵了！”海晓霆一把将海晓航拉回自己身边，他已经暂时将伤口封闭，虽然胸口的血迹还在白色的布上缓缓洇着，至少用不着少年一直用左手按着那道伤了，“在这里吵架有用处么！”

“还是二少爷通得情理，”少女捂着嘴，“早就见识过航小姐是无理取闹之辈，如今竟然在这种地方又见了一次。”

“你不要胡说八道。”海晓霆咳了一声，方才那一下并不仅仅是皮外伤，似乎也伤了他的内脏，“她只是有些任性顽劣，并不是无理取闹。倒是你这姑娘，看着也是个脑子灵光的，为什么要这样与一个小你这么多的孩子针锋相对？”

“哎呀呀，二少爷说得有理，我不该与孩子一般见识的。”碧落咧嘴，一颗长长的犬牙在嘴角一闪而没。

海晓航全身一凛。

望海府城人少，有这种牙齿的人则更少，她认得的人里只有三五个女孩长着虎牙，但都没有这么长。

有这种特殊牙齿的人，她只见过一个。

“若是没什么事情咱们就继续走吧。”海晓霆提上剑，“看你也是有点功夫的，咱们就杀过尸兵的队伍去，带上府里的驻兵再去找我幼弟。”

“二少爷若是执意要这样，那也就只好这样了。”碧落跟在少年背后。

海晓航没动，她想要冒一次险。

女孩深深吸了口气，高声喊了出来：“怜碧！！”

名叫碧落的少女猛地回头，水碧色的眸子里是不属于她的怯懦与惶恐，仿佛永远也不会停的雨帘中的那个眼神，属于一个在三年前那个雨夜张开衣服保护一株幼小美人蕉的小侍女。

“你不是怜碧。”女孩吞下一口唾沫，“你是……”

碧落愣了一下，竟然放声大笑起来。她的笑声在小街里回荡，敲打着两人的耳膜，海晓霆愣住了，海晓航也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我不是怜碧，我是一名青玄，以杀人为天职的青玄。”

她看着海晓航的眼睛，目光变得像是毒蛇，杀气从她身边涌来。

“我奉国主之命，前来将你顾家斩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