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忽然就安静了，没有女人哼的曲子，也没有人的声音，只有繁杂的阳光在窗外不断地闪烁，金色的丝线把他的瞳孔捆了一层又一层。

男孩一直觉得自己又像很清醒又像在做梦，梦到一个面容模糊的女人不断地对他说，我要走了，我要走了，我要走了。

然后她真的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活在这个对一个十岁的孩子而言还太过陌生的、浮月也似的世界里。

女人离开的那一刻海晓风忽然觉得天都塌了，一切他看重的他喜欢的东西都在飞一般离他远去，大地震动，墙壁崩裂，男孩大声号哭着，四面八方涌来黑色的潮水将他淹没，他在水中挣扎，却被自己口中冒出的气泡裹挟着沉向无尽的深渊之底。

有小小的手牵住了他，女孩的声音细弱遥远，她叫他哥哥。

她说，哥哥，来接我。

她说，哥哥，他们都离开了，我也不会离开。

她说，哥哥，我一直等着你。

雨下起来了。

一开始只是不起眼的一两点，夹杂在乱军中飞溅的血液和海水里几乎察觉不到。然后墨黑的云朵最终承载不住那些雨水，雨点开始变大并且密集起来，红底黑字的烈字大旗很快被淋湿成一块沉重的毛毡，雨水顺着烈岚们的铠甲向下滑落。

徐若霭杀得有些恍惚。

当他手中的仪光砍开第一个敌人的胸膛时青年全身被一阵没来由的狂喜吞没，异敌的血也是红的，在热起来的初夏更是滚烫无比，它们飞溅在他脸上，燃烧的却是他的心。

那种喜悦像是黑色的火焰，从青年的心口开始燃烧，火焰和着血液流遍他的四肢百骸，将他整个人从内到外都烧透了，烧成一块金红的铁，打成一把杀人的刀。

狂风呼唤着暴雨，活尸喉咙里咯咯的声音被风雨声完全盖了过去，两方士兵激战厮杀的吼声又盖过了风声雨声。无尽的鲜血从青年刀上滚落，那是把极好的刀，是他当年被提为参将之时和昶赠他的，当堂便为此刀赐名仪光。长三尺八寸的刀身能轻易穿透面前的敌人，也能回身砍毙背后的偷袭者。不知何种金属锻冶的刀身是不同普通旗刀的狭长，刃口看来脆弱却雪亮如秋霜，斩金截玉毫不费力，砍开生物的血肉之躯更是易如反掌。

徐若霭狠狠踢着身下的骏马，它碗口大的四蹄啵啵踏在被雨水和血污泥泞的沙地上，有落马的异敌便被它直接踩进泥里，身后的马匹跟上来后那些人瞬间就成了一摊肉泥，与泥沙搅成了一堆，再也分辨不开。青年耳中嗡嗡作响，白色的雨幕在他眼前变成了国师府夏日里门口搭的纱帘，那些人隔着纱帘向他冲来，他便愤怒地举刀劈砍，将一个个人杀死在开始变冷的雨水里。

杀到最后会怎么样，他已经不管了。

杀吧！

青年扬起长刀仪光，怒吼着大笑着，将他面前的人也好尸也罢一一斩入地狱。

“少将！少将！徐若霭！”

徐若霭一刀砍开面前的两具活尸，听到他的旗手忽然发疯一般喊他。

旗手是他的副将，名叫石洪波，在禁军时中便是他的副手，两人年纪相仿性格合拍，这次出战他特意选了他做旗手，就是因为他对自己熟悉的人才能彻底放心。

“何事！”他吼回去，手中仪光狠狠荡开对面一人的骑枪，又横斩一记将那木杆削断。

他反手将仪光刺入那人胸口，回头时剜出了他的心脏，可他看见的是手持长枪的骑兵正将矛尖刺入石洪波的胸口，血泼墨般喷在越来越大的雨里。

“少将！旗不能倒！”石洪波声嘶力竭，眼睛比胸口被冲开的甲片更红。

“竖子！”

青年怒骂一声，带马回身朝那异敌骑兵身后斜劈一刀将他从肩至腰斜分成了两半，黑红的血从人体的断面喷涌而出。

石洪波无力地晃了一晃，用手里的旗杆支住了身体。战马哀鸣一声停住了脚步，试图转头去看它的主人。从一开始他就被异敌的流矢射中了，肩头受伤的地方早已经黑焦见骨，也不知他是如何才忍得下去，还跟着徐若霭与异敌和活尸战了这么长时间的。

“少将，我们的旗……”他用力睁着眼睛，有淡红的血水从他眼角缓缓流出来，又被雨水冲去了。

“我知道。”青年看着一股又一股的血从石洪波伤口里涌出，他所信任的年轻副将的生命正从那具残破的身体里飞速地流逝，而他无能为力，他甚至无法让石洪波的血流得慢一点，让他多看一眼这个世界。

“烈岚……不倒。”年轻的旗手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只有旗杆还被他牢牢地攥在手里，他发红的眼睛至死都注视着天水之间那一条线，即使他早已看不到了。

徐若霭从石洪波失去力气的手中接过变成深红的军旗，雨越来越大，像是圣蛟发怒那般倾盆而下，白色的雨帘间只有喊杀声不绝于耳。

青年将手指重叠在淡红色的痕迹上，缓缓地收紧。

“云起兮！”他吼出烈岚的战歌，左手挥旗，右手持刀，将身周敌人尽数绞杀于铁石的暴风里。

“风声啸如凄！”远远的地方有人回应他，原本的调子已经不见了，余下的只有野兽般几乎力竭的咆哮。

“烈火兮！”烈岚营旗在徐若霭手中也变成了取人性命的武器，红色军旗所到之处如同雷霆万钧，伴着青年的歌声将异敌士兵的脑袋和胆量一齐打碎。

“炼吾铁骨矣！”

他将湿透的沉重旗帜挥过整个战阵，渐渐的战歌的声音超过了雨声盖住了吼声，烈岚的人们唱着他们的歌，碾过面前瑟瑟发抖的敌军。

尸兵没有眼睛，它们若是能够看到面前月白色的神甲，大概便不会再向前走了。

那尊神甲高不过两丈余，只是河魁神兵的一半，其威势却更胜于河魁神兵。此物名为煞月神甲，如果说漆黑的河魁神兵令人生畏，那么它就是令人敬惧，神甲之名大概就出于此。

与其同色的人影站在它的头顶，手中握着银色的长弓。人影向着尸兵的方向缓缓开弓，一枚火色的箭在他白色的指间渐渐成形。巨神与人影做出同样的动作，淡白的光在它手中化作长弓，人影手中火色的箭也被成倍地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