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年少

那时，前朝未灭，选举未开。内阁无力，朝野衰颓。

大家大族间，终日互相攻讦，征战不休。

律不愿与家族们同流合污，便离开各大都市小镇，独自在荒郊野外躲藏求生。久而久之，就因此练得了一身隐秘行踪和探寻物件的能力。同时，也因着他的在领受礼习得的定位技能，让他在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了一颗稀世罕见的千年蓉芝。

千年蓉芝，千年都难得一见啊。

这种珍稀药草，大补，大毒。药性变幻莫测，是七十几味药方药膳所必需的材料。同时上了言氏和化雪族的公开悬赏榜。

那时，连风头最盛的化雪族，库房内都没有这种药材。可见其罕见程度之高。

适时，正逢前朝建国七百载。虽内阁倾颓，但礼仍未废。代君昭告天下，将召开国之庆典，举国皆欢。

庆典在即。律又正好寻到了这珍惜的千年蓉芝。便想着向内阁献上这贺礼，约莫可换来一些实用的高级法器。

让他在这乱世中尚有一物可防身。

这话说来也是艰辛。因着窥探系在四大系派中实属异类。既无保护罩，也无攻击能力。就算再怎么努力修行，终其一生，都无法依靠能力保护好自己。

所以他也就把安身立命的根本，寄托在了认主法器上——寄托在这颗千年蓉芝上。

他曾想。或许这是上天给他的一次机会。

让他可以在乱世中寻得一件法器旁身。

接下来，也许就不用那么躲躲藏藏的了……

那时的律，这么希冀着。

但可惜。终究也是无望。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一个人得到了和他能力不相称的宝物时，也就是他招来祸患之时。

因为这颗千年蓉芝，律竟招来了化雪族第一顺位继承人，当时还是化雪族大小姐的寒清，倾力追杀。

天罗地网，剑拔弩张。在长达半个月的追捕之下，律终于倒在了天水城郊外的一个小树林里。

浑身血污，动弹不得。

当时也是这样晴朗的天，也是这样洁白的云。但他倒在树根繁叶的阴影里，却照不到一分一毫的光亮。

明明那光亮唾手可得，看起来只要伸出手去，就能够碰得到的。

但林叶细密的交织着，投下阴影来。把他死死的笼罩在了里面。

化雪族大小姐寒清，遣三百侍卫封锁树林，自己独身前来。脚步声沙沙的响在丛林中。

彼时的寒清，等级虽低，但一手用毒的本事却已是出神入化。已被侍卫重伤的律，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就被毒倒在地。

口舌发苦，眼前开始缓缓的变黑。烈性毒药迅速发作，当他正要失去知觉时，却听到远处，突兀的响起一句温柔的问话。

……？

律眨了眨眼，尽力提起精神，往前方望去。

然后就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一个身影。

那是个年龄和他差不多的男生。灰色短发，一袭青衣，正站在寒清身后十几步开外。

“姐姐，你在干什么？”彼时，尚年少的幻意，这么问道。

# 初见

曾经的曾经，未满一百岁的律倒在树根的阴影里，身侧是茂密的草丛，头顶是被遮蔽得严严实实的蔚蓝的天。

他的身体从腿部中毒处开始慢慢发黑腐烂，有奇苦涌上舌尖。

但是不痛。他浑身都在溃烂，但是不痛。

他尽力抬起头来。但眼前的景象，只是更加斑驳和模糊。

影影绰绰，迷迷蒙蒙。律不确定幻意有没有看到他，但他确是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幻意。

大约是回光返照的缘故，失去记忆前的这一幕，竟然清晰得触目惊心。

不是死前的幻象。

这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

那时的幻意，还是短发。脸上有着稚气未脱的青涩。白嫩的脸颊，淡红的唇色。灰色的眸子里都是平和纯真，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漾着温柔和笑意。

那笑容真刺眼。

似乎在说着，在这个残酷血腥的时代中。有个人得天独厚的，绝无仅有的，竟然没有经历过任何暴力和黑暗。

真刺眼。

幻意是来找他姐姐的。那对律来说致命的杀手，只是他亲切温柔的家姐而已。

风过树丛，窸窸窣窣。而寒清听到了幻意的声音后，便若无其事的应了一声。

而后，她用手去抠律右手抓得死死的千年蓉芝。

但那十指扣得紧紧的，即使是死前，也抓的紧紧的。

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

于是寒清更用力的把千年蓉芝往外掰。

一点一点的，把它从他手中抽走。

律的指甲在蓉芝上划出血痕，手指几乎嵌进了药材里。但最终还是手一松。

那牢牢的攥了十几天的东西，被夺走了。

就这样被夺走了……

叶青，风也清。

天寒，心亦寒。

寒清拿到千年蓉芝后，笑着站起身来。若无其事的朝幻意走了过去。

“姐在帮你找这个啊。”寒清对幻意说话时，语气很轻柔，很宠溺。她笑嘻嘻的把千年蓉芝放到幻意手里，点着幻意的头，“前月你不是吵着要么。怎么，忘记啦？”

前月……

前月，化雪族才将发布千年蓉芝的悬赏令。

倾一族之力，寻找千年难遇的药草。

要千年蓉芝。

“没忘啊。”幻意望着手中的千年蓉芝，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呐，拿去，可难找了呢。”寒清说。

于是那过往的腥风血雨，强取豪夺，就埋没在一声“可难找了呢”里面……

然后年轻的幻意便愉快的笑了起来。

“谢谢姐。”他说。

树梢沙沙的在响，望着眼前笑意盎然的两人，律忽然也很想笑。但胸口，压闷得喘不过起来。

他只能死死的瞪着眼，木然的望着眼前的景象。任空洞的手心，渐渐发黑，失去知觉。

那时的幻意，站在亮眼的阳光下。纯净的光芒把他完完全全的笼罩在里面。幻意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温暖柔和的光。仿佛他站着的地方，不存在任何阴影。

而律倒在黑暗中，意识逐渐涣散。

眼前没有一丝光明。

死前的最后，他的眼底，就深深的刻下了这姐弟亲孺的一幕。

“二公子，您不该……”有化雪族人匆匆前来，似乎还说了什么。但他已经听不见了。

意识完全的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死前的执念。

只牢牢的记下了这位……

化雪城的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