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那些钢铁傀儡，它们没有人形，没有灵魂，不过是一堆残骸所拼接起来的玩具。但是这就是它们真实的样子，没有一丁点虚伪的伪装。”

“真水无香，完美不全。”陈子圆低沉地说道：“所以到头来，你所认为的美，不过是剥去了层层修饰之后的本真？”

“是的，就是这样！”周一希激动地浑身颤抖起来，那只白骨来回晃荡着，就像是她手中所挥舞的指挥棒。她几乎快要跪倒，心中流淌着尽是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愉悦。

“陈子圆，我太爱你了。原来你真的是世界上唯一能懂我艺术的人。在这个狂风的夜晚，命运还让我们在此处邂逅。我们彼此本来就是缠绕在一起的灯芯……”周一希语无伦次地说道。

“周一希，你是我最恨的人。”陈子圆忽然举起了枪，瞄准着周一希的脑门：“另外，不是命运让我们在这里相遇。这些都不过是未来的幻影，我能看见，而你什么也不知道。我在这里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知道你要来到这里。”

“不可能的，就算你是计划好，但是在更早之前呢？难道不是命运或者羁绊什么东西，让我们两个彼此的命运产生交集……”周一希用如细剑一般的白骨食指指着自己，“我既没有杀过你，也没有杀死你最心爱的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毫无意义。”陈子圆凝视着周一希凄楚的面庞：“我将要告诉你的，不及你曾经对我犯下的罪行的万分之一。”

“什么是最残忍的？”

“让我来告诉你的命运吧。”陈子圆说道：“就像你说的，关于我们之间的故事。”

周一希却挑动着白骨的手指，灰沉沉的钢铁傀儡裹挟着锈迹，仿佛是另一种形式的腐烂尸骸的骤然苏醒。一瞬间，它们被赋予了生命与灵魂，蹒跚而行直至飞快地跑动起来。旋即，像是早有默契一般，它们纷纷如潮水般地从四面八方涌来。

陈子圆深吸一口气，忽然开始舞蹈起来。她穿插在傀儡们前赴后继的间隙之间，就像是一道抓不住的影子。躲闪之间，她听到了那些傀儡相互撞击的哀鸣声。原本就以别扭的形式凑合在一起的这些钢铁残骸散了架，飞舞的碎片与狂风糅合在一起，又同样朝着四面八方飞去。

这支舞蹈会让所有的傀儡都毁灭在自身的撞击下，陈子圆想。已经重叠了将近几百遍的影像再次浮现在她的眼帘中，和脑海中的记忆纹丝不差地吻合起来。

是的，这场战斗其实已经持续了几百次。陈子圆甚至确切地知道这些傀儡的数量，是118个。巧合的是，陈子圆还记得这儿数字，第一次和方甲的见面的时间，正是那天中午的11点08分。也是在这么一场雨中，她和方甲共同走在同一把雨伞之下。

记忆就像是跳动着的音符似地，她又回忆起了这个雨夜。周一希的第一波攻击如海浪般袭来，黑压压的傀儡铺天盖地。她一度以为这是无法破解。

其实那些都不过是自己被绝望所蒙蔽，陈子圆心想，如果方甲被劫持时，自己没有绝望，就像是这一个月流浪期间，不断在循环中一点一点地修改着细枝末节，再牢不可破的命运也会被水滴石穿。

这道难题，命运所甩给她的困境，需要她精工细琢，用循环的雕刻刀，一笔一刀地勾勒出希望的模样。

雕刻终了，陈子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着已经铺满了整个车间的零件。再看看周一希，她也在无力地喘着气，似乎比陈子圆还要疲惫。

陈子圆冷笑一声，“你并不是不可战胜的。你身体上的血红色斑纹已经扩大到无以加复的地步了吧？还有你呼吸无力，小腹剧痛的症状，这些都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月了吧？你会死去，不过不是被我杀死，而是死在你自己的败血症下。换言之，周一希，你已经病入膏肓了。”

“不过是短暂生命辉煌地燃烧。”渗人的笑声回荡起来，周一希无所谓地说道：“朝闻道，夕死可矣。既然能做出世界上最美的艺术品，死了又如何呢？”

陈子圆看到，那些已经撞毁的傀儡零件朝着一处聚集起来，仿佛是无数蚊虫的嘶鸣的声音响彻不止。这些零件相互聚合镶嵌，一个恢宏的影子拔地而起，钢铁残骸的怪异巨人横亘在她的眼前。

“这是倒数第二件艺术品。”周一希苍白的双唇开合着，嘴角渗出了血丝：“命运的巨人。”

灰黑色的外表，嶙峋满布的表面，命运的巨人就像是一座小山。无数钢铁的残骸与残骸毫无章法地堆积着。透过这些残骸的缝隙，陈子圆甚至还能隐约看到残骸之中，周一希暗红色的血液。它们就像是山间干涸溪水，粘稠地流动着。

不远处的周一希狠狠地握紧右拳。顿时，“命运的巨人”缓缓移动起来。就在残骸小山的前方，大块小块的钢铁残骸滑落而下，而山的身后又有许多的残骸在血液的裹挟下朝着山顶爬去。

这尊巨大的“傀儡”移动异常地缓慢，陈子圆稍微后退了几步，就和它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她嘲弄道周一希道：“你的作品就像是你的身体一样，越来越笨拙了。”

“难道……没有觉得它……恢宏壮阔么？”周一希喘气的节奏越来越频繁，说这句话时，陈子圆看到了她嘴角正渗出的鲜血。

“的确有一种移山倒海的气势，但是……”

陈子圆话音刚落，那座小山忽然向她发起了攻击。命运巨人身体上数以百计的钢铁残骸，真的就像是一道拍向她的巨浪一样，毫无征兆地横亘而来。

“但是她会将你所掩埋。”

命运的巨人艰难地转过身去，就在它的身后，扑空了的残骸们就像是受到巨大磁铁的吸引，再次回到它臃肿庞大的身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