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章节三 龙的呓语(上)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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壳中雏龙

我时常做一个梦,梦见自己在展翅高飞,掠过高山、峡谷和海洋,沐浴在阳光下,温暖的日光照射我宽阔的背脊,凌冽的狂风吹过我透光的翼膜,潮湿的海盐沾染我结实的腹部。

我知道这个梦有朝一日会实现,我是头龙,一头巨龙,一头有着金色鳞片的巨龙,在太阳下熠熠生辉的金色巨龙,我还有着同样颜色的眼眸、毛发和心,最后一个是比喻,没有龙的心脏会是金色的,我们都知道。

所谓我们指的是当然是巨龙,我们是历史见证者,也是知识守护者,每一头在出生前就已知晓过去的一切,这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天赋。至于我,我有点特殊,因为我不仅知晓过去,还对未来略知一二。

我是金翼,未来会长成巨龙之一,准确点来说——我是即将成为龙族一员的小家伙,之所以这么说,因为我还尚未出生,眼睑未曾张开,牙齿尚未长齐,鳞片还未生出,只是在蛋壳和母龙的庇护中,静静等待孵化日的到来。

我不称呼她为母亲或者妈妈单纯因为龙没有家庭、族群一类的概念,我只是她和某只雄性交媾的产物,她出于本性保护我和我的兄弟姊妹们,直到我们当中头几个幸运儿破壳而出。之后她会离开巢穴,再一次自由地于天空与大地之间翱翔,留下我们当中的最强者打破剩下子嗣的蛋壳,将其一一吃掉。请不要指责我们,龙天生没有情感,虽然很多凡人种族视我们为邪恶和毁灭的象征,但请知道神明创造我们时,“情感”一词都还尚未出现。

我不会责备如此不负责任的“母亲”,就像我不会咒怨神明的恶趣味,毕竟他已经从世界上失踪许久了。况且我知道护巢的母龙不久将死于凡人之手,杀死她的凡人并非闻名遐迩的传奇英雄,只是某个新兴宗教的无名之辈;杀死她的武器也非精心打造的神兵利刃,只是把出自普通铁匠之手的长枪,被某个弃绝过去的先知略微祝福了一番。

当然,这些是另一个故事了,发生在不远的将来。在我可怜的生母惨死之前,在我被带往东方之前,我们还是说说那些发生在过去的故事吧,那些在我出生之前就已既定,那些我在出生之前就已知晓的古老故事,这些故事无一例外和屠龙有关,我也不明白为何凡人如此热衷猎杀我们一族,他们的味道尝起来很一般。

磐石般的矮人

最初的矮人是一群脆弱、矮小的种族,他们不问世事,专注于在群山里苦苦求生,除了开凿无用的黄金和宝石,剩下就是种植大麦,饲养山羊。他们是个勤恳的种族,只是过于固执,脾气又硬又臭,简直和他们降生的石头一样,除了对茂密胡子的偏执,石头不长胡子,缝里倒是会钻出蘑菇。

很难说清楚是哪一方先动的手,我们巨龙还是那些矮人,总之当矮人向东开拓殖民地,意图建立新城邦时,他们闯入了一头黑龙的领地。矮人诅咒他,称呼他为苟克斯,我们则叫他黑角,因为他头顶隆起的骨角是黑色的。

等待矮人意识到他们大祸临头的时候,不少人已经葬身龙焰之下,另一些连同山羊一起让黑角饱餐一顿,他抱怨矮人肉太少,骨头又太硬。矮人则悲愤地立誓要为死难的同胞复仇,虽然不杀掉黑角,他们也无法离开城塞高墙。某些方面,我们和矮人一样顽固,讨厌领地被入侵,且不在乎各类繁文缛节,喜欢直截了当地解决麻烦,而且一旦被冒犯就誓要睚眦必报。

就这样,矮人被困在山里一千天,靠着存粮紧巴巴地捱着。他们并没有等着死神来敲门,不少勇士尝试用弩矢和标枪反击,在被龙焰吞噬的同时,他们也教会了其他矮人一件事——别指望那些小木棍能对成年巨龙造成伤害,巨龙的鳞片坚实且紧密地包裹全身。

又是一千天过去,矮人只能靠苔藓和山泉度日,饥渴并未使他们的复仇欲望减弱半分。他们敲打出弩炮和投石车,装上精钢打造的弩矢和填满火油的瓦罐,所有抽到长签的矮人在出征前分享了最后一桶麦酒。我不明白为何矮人会对这样的自杀行为保有热忱,不出意外,抱着必胜之心的矮人再一次惨败。黑角给他们上了第二课——别用火焰对付巨龙,在岩浆里泡澡是我们漫长生命里的一部分。矮人也不是一无所获,他们击伤了巨龙的翼膜,黑角从此与天空无缘,只能扭动着在大地上蹒跚爬行。

第三个一千天过去,要塞里的矮人所剩无几,他们不得不已同伴的尸体为食。这是他们所受诅咒的源头,他们打破同类相食的禁忌,在昔日同伴的骨肉送到嘴边那一刻,一位神明拜访了要塞,留下一道无法消除的诅咒。虽然矮人拒绝信仰任何神明,但是心中沸腾的复仇怒焰驱使他们聆听神明的建议,神明俯在他们耳畔低语,提出他们无法拒绝的交易。失去理智的矮人收集齐一切可燃的材料丢入火堆,将黑铁在炉中熔炼,用了十二个白昼,十二个黑夜,他们锻造了一柄吹毛断发的黑色利剑与全套黑色铠甲。

一切就绪之后,矮人围作一圈,武器和盔甲置于圈中,族长抛出头盔,在头盔落地之时,矮人开始互相残杀,先是斧子,然后是匕首,最后是拳头和牙齿,矮人尽情宣泄最为原始的暴力,直至最后一人精疲力竭地站在圈中。矮人流出鲜红的血犹如涓涓细流,鲜血没有四处流散,它们向着圈子中心汇集,浸染了无光的黑色盔甲,仿若蚀刻的符文般覆盖其上,黑剑浸在血水中,却未改变半分,好似它不曾染过杀戮。

最后的矮人穿戴好盔甲,肩扛大剑步出要塞,他在燃烧,每一寸皮肤,每一根毛发,每一滴血液,都在熊熊燃烧着。矮人铁足在大厅、隧洞、山坳间回荡,步伐间怀着炽热的仇恨,呼吸中满是沉重的悲恸,连黑角这般的巨龙也心生三分寒意。

然而黑角没有逃避,他无法容忍矮人占据他的领地,即便难逃一死,他也要拼死一战。黑角吐出熔化山头的龙焰,复仇的矮人趟着岩浆缓慢地走向无法飞翔的巨龙。黑角朝矮人挥爪、甩尾、冲撞,矮人既不闪躲也不格挡,每一次被击飞他都会再爬起来,重新缓步走向巨龙,厉声咒骂苟克斯。一击又一击,直至黑角精疲力竭,无力继续对抗眼前近乎有着无尽复仇欲念的恶鬼。

矮人朝黑角挥出全力一击,黑剑碰撞黑鳞,划出一片火星,黑角痛苦着后退,矮人仅仅一击就击破腹部的龙鳞,割开厚实的龙皮,在活了数千来,黑角头一次知晓受伤的滋味。未等黑角做出反应,矮人又发起了攻击,一次、两次、三次,直至黑角遍体鳞伤。作为一头龙,黑角知道自己已经难逃此劫,他不再攻击那团被复仇驱役的火焰,转而撞向支撑山体的岩柱、支架和拱顶,将矮人连同自己埋葬于大山深处。

虽然没有矮人幸存,要塞也未在日后重建,矮人和黑龙的故事却流传开来,没人说得清一起没有幸存者的故事是如何被记述,只是矮人在畅饮啤酒时传唱屠龙者的悲情故事,可我们巨龙知道,总有一位身披黑袍的神明在一旁弹琴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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