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思成在惊呼，声音却显得阴郁。不详的语调在黑暗的洞穴中回荡，带着悚然的味道。天青珞一愣，旋即摇摇头：“不可能。”

“你找不到别的解释。”段思成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海底有一种沙蚕，有人管它叫海蛆——总之是同一种东西。它们总是钻在珊瑚礁里睡觉，成天不动地方。”

“你说这里有虫子？”天青珞下意识退了一步——哪怕她是女魔头，依旧对那些恶心的东西敬谢不敏——警惕地盯着岩壁的缝隙，但什么都看不清。

“只是打个比方。听我说，这种沙蚕从头到尾就一根肠子，如果吃到什么不好的东西，立刻会原封不动的拉出去，快得很。”段思成用手比划了一下，继续说，“那么想想看，如果我们是那些不能吃的东西——对，我就是那个意思。我们从头走到尾，却发现外面的环境变了样。为什么？因为沙蚕翻了个身，或者晃了晃脑袋——总之，它没待在原来的地方。对它来说，不过是换个姿势睡觉，但对我们来说，一切都天翻地覆……”

天青珞微微张着嘴巴。她不怕死，也不怕怪兽——甚至很想能碰上一头。但段思成的描述却足够惊悚——或者说恶心。

突然，耳畔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那是连牧桓的笑声，因为身体状况，笑声被剧烈的咳嗽终止。

“够了。我可不想看到有人笑死在我面前。”段思成不快地说。

“每个人都会死……你说的结局，无数人梦寐以求。”连牧桓敛住笑容，问道：“世上哪有那么大的虫子？”

“其实你知道，我说得不是虫子。”段思成严肃地说。

“我想听你说。”连牧桓鼓励。

段思成恨透了他的表情，似乎正在对自己进行智商上的嘲弄。他看着连牧桓，意味深长地说：“你见过龙吗？”

“没有。”连牧桓摇摇头，然后用一个手势打断了段思成接下来的话：“你们刚才的话，我隐约听到了一些。这岛上或许有龙，但它绝不会是一条巨大的虫子。”

“你明明没见过——”

“有人见过。”连牧桓淡淡地说：“翊朝立国千年，羽族的历史延绵万载，那些留传下来的知识足以启迪智慧，泽被后人。龙是什么样子，典籍中早有记载。”

段思成抽了抽嘴角——这家伙真是讨厌得要死！

“你大概很想我死。”连牧桓看出他的心理活动，淡淡道：“努力吧，再多说一些类似的话，大概能把我笑死——我看好你。”

段思成觉得自己肯定先被气死。他黑着脸，默不作声的走到前面。但旋即，他听到有人低声在笑。

“混蛋！”段思成一把揪住努力淡化存在感的骨头，“你也在嘲笑我？”

骨头一脸愕然：“啥？”

段思成愣住了。不对，刚才不是骨头的声音。但也不是连牧桓和天青珞！他悚然一惊，连忙四下看。

洞穴前后都幽深不可测，珠光在黑暗中挣扎——附近没有第五个人，但是谁在笑？

“你们听到了吗？”段思成小心翼翼地问。

“什么？”天青珞一脸疑惑。

“有人在笑，就刚才。”

天青珞摇摇头，作为羽族，她的耳朵更好使，但什么都没听到。连牧桓同样没听到，怀疑地看着段思成。

他怀疑段思成是不是在用这种方法找面子。

事实上，段思成自己都有点怀疑。也许是太过生气产生的幻听，他想。段思成深深吸了口气，不再理会这件事。

突然之间，他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段思成迟疑了一下，以为这又是自己的幻觉。但天青珞迅速转身，拔出长剑。连牧桓的武器丢失了，此刻正从腰带上拔出一柄匕首。匕首饮过血，带着一丝猩红。

火光陡然升起。

黑暗被驱散，段思成下意识眯起眼睛。朦胧中，他看到许多人影在晃动，他们举着火把，火光连成了刺目的红墙，手中的利刃在闪耀，宛若金属的浪潮。

是莫隐！段思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天青珞，但那位少主一言不发，只是握紧了剑。

——连牧桓同样如此。

“少主。”莫隐越众而出。暗红的袍子被火光染得鲜红。他带着志得意满的表情，一种沉重的压力正从身上褪去。

“我想知道为什么。”天青珞说。她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有些人无动于衷，有些则低下头。

但并没有人退却。

“你并不需要知道。”莫隐摇摇头，“反正都要死了，有什么分别呢？”

“你们呢？你们也这样想？”天青珞眼中燃烧着怒火，令所有甲士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李都管脸上。

“因为我们是人族。”李都管深吸一口气说：“你不可能真心信任我们，而我们也不可能毫无顾忌的效忠。”

天青珞愤怒：“连牧桓也是人族！”

“他是人族。但说这个有什么用？你们俩儿的关系，我们可比不了。”

“什么关系？”天青珞愕然。

“少主。事到如今，装傻有什么用呢——”

李都管话没说完，就被连牧桓打断：“这是莫隐用来说服你的套路？但我不相信莫隐也是这么想的。”

莫隐问道：“我怎么想？”

“不管你怎么想，这肯定不是真正的理由。”连牧桓摇摇头：“你应该不傻，看上去也不太蠢。”

“哦。听起来你对我评价挺高的。”莫隐不阴不阳地笑了笑，然后说：“随便你怎么想，可我觉得没必要废话了。”

锵的一声——

莫隐拔出了长剑。锋锐的剑锋对准了天青珞。一个时辰前，他刺伤天青珞时感受到了莫大压力。但也正是那一剑，帮他砸碎了所有枷锁。现在，莫隐感觉轻快无比，心中再也没有半分波澜。

“杀了他们！”莫隐说。

几十名甲士沉默着向前，整齐地脚步声在洞穴中回响，如死亡般压抑。天青珞横过长剑，将连牧桓等人一同挡在身后。

她盯着前进的甲士，一种奇异的震颤在体内共鸣。龙吟者传授的秘术正在体内构建，仿佛沸腾的水一样左冲右突。天青珞竭力控制，将它们按照既定的脉络编织，瑰丽而神秘。这种力量越来越强，宛若即将爆发的火山，即将把一切炸成灰烬。

天青珞面色越来越苍白，而那股力量也在随之升腾！

“你——”

连牧桓打算说什么，却被天青珞扬手制止。这是唯一的办法，天青珞能否支撑一个完整的秘术，关乎到生死存亡。

莫隐突然冷静下来。那无形的力量宛如冰雪，灌入他的脑海。他突然发现自己犯了错误。之前的顺风顺水让他忘记了天青珞本身的力量。

脱胎于龙吟的秘术！

她要使用那种秘术！

“冲上去！快——冲上去！”莫隐大吼！

他见过天青珞的力量，在这样一条狭窄的通道内，根本无可躲避，无可抵挡！绝对不能让她释放出来！他想。

死亡的恐惧一瞬间支配了他，也赋予了他力量。莫隐向前冲去，比所有人都快。他双手握住剑柄，用力一刺！

火光中，天青珞秀美的面孔上带着一丝狞凄。她知道，自己无法在被刺中之前完成秘术。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把这个秘术坚持到生命最后一刻！

“不——”

连牧桓大吼！他沉重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一瞬间，他挡在了天青珞的身前。连牧桓张开双臂，迎向锋利的剑！

天青珞看到了这一切。

不！

她睁大眼睛，惊恐万状。她想阻止，想呼和，想大叫——但一切都来不及。她不能停止秘术，正如连牧桓不能停下扑向长剑的脚步。

不！不要！

天青珞的眼神迸发出绝望的光辉，随即化作灰色的余烬。

——当的一声！

金属的花火猝然闪耀，一柄短刀崩飞出去。光芒映亮了段思成痛苦扭曲的脸，鲜血正从颤抖的双手滴滴答答淌下。

而莫隐的长剑亦被格偏，雪亮而沉重的剑锋余势不竭，擦着连牧桓的左肩深深刺入了石壁！

“你——”连牧桓愕然。

“快——”段思成大叫。莫隐来不及拔剑，但一名甲士冲到近前，朝着段思成袭来。但他突然脚下一疼，“啊呦”一声滚倒在地。

骨头翻滚着蹦起来，手中拿着带血的小匕首。他像一只遇到了敌人的猫，浑身炸毛，眼睛里写满了恐惧。

但他一步也没有后退。

“快什么？老大？”骨头喘着气问。

“快跑啊笨蛋！”段思成转身就跑，同时不忘一把拉住天青珞。连牧桓愣了一下，却没有阻止。

天青珞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生命的力量一丝丝抽离，化作秘术的积蓄，重伤的身体正在崩溃。她明白，秘术出现之时，就是自己的死期。

但她依旧在拼命积蓄力量——哪怕自己死了，也要为连牧桓搏出一条生路！这是自己欠他的。

刚才到了最后一刻，连牧桓还想着为自己挡剑。他张开双臂，用血肉之躯迎上利刃的姿态，天青珞永远刻在了脑海里。

那么，这次该我了——

连牧桓……你要好好活下去。

天青珞的面色苍白到透明，秘术到了最后一刻。还差最后一个玄奥的字节，她即将吐露出生命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