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人的历史，正沿着越来越集权的道路前进。

第四、第五王朝时期同样定都在索菲王都，且时常需要对付因嫌恶税收过高而叛乱的臣民们的万王之王们——究其根本，不过是国内诸多贵族共同的领主。即便他们拥有万王之王的头衔——所谓的万王之王，也不过是“领主们的领主”。

那时的索菲有许许多多大大小小防守森严的城堡。

那时的索菲有许许多多结伴而行共同生活的骑士。

那时的万王之王无论想办成什么事，总要获得国内贵族们的应允与许可。

而且那时，在现如今被称为索菲的这片土地上，还分布着许多大小不一不承认万王之王权威，有的自称“亿万之王”，有的则宣称远方某位强大的君王才是该国领主，有的则纯粹是由商人和市民共同管理的奴隶制城邦。

……

总之，虽然那时的索菲也是世界文明的中心。但在索索看来，这个所谓的“中心”，却实在是有些名不符实。

……

可是，后来……索菲却越来越集权、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伟大。

没有哪儿的骑士比索菲人的骑士更崇高。

没有哪儿的文化比索菲人的文化更优美。

没有哪儿的爱情比索菲人的爱情更高尚。

在历史的见证下，索菲从一个蔑视爱情、蔑视忠诚、蔑视法律、蔑视领主的国家，改变成了一个强大而伟大的真正的帝国。

从前，男人只能喜欢男人、或者男人只能喜欢女人——但现在，无论你是男人还是女人，你都可以同时喜欢男人和女人。

从前，索菲的领主们虽然不结婚，但却有无数个小妾和情人——但现在，所有索菲人都过着正常的生活。他们结婚、生子、恋爱，他们幸福的生活着。

从前，在索菲的土地上到处都是强盗和土匪，领主的军队则比强盗和土匪更凶残——但现在，索菲的人们安居乐业，他们不需要担心自己的财产会被强盗夺走，更无须害怕自己的生命会遭到领主的威胁。

……

这就是索索从爷爷的书里看到的索菲。

虽然和吟游诗人们所讲述的不同，但相比起完美无缺的古代，索索却还是更相信书中的世界。

他相信——生活绝不是一成不变，世界也绝不是一种颜色；他相信索菲之所以会成为世界的中心，之所以它的伟大、它的广博、它的英雄故事、它的骑士传说会成为所有人承认并认可的常识，一定有它的道理。所以…………

倘若波罗也能成为索菲的一部分，或许……

***

不是这样的。

他想要的人生，绝不该是这种颜色。

不是这样的。

他想要的生活，绝不该是这种模样。

……还有索菲。

他想象中的索菲，难道不该是所有人都开心幸福的笑着，所有人都将其他人看作最亲近的兄弟，所有人都不会仗着自己的本事欺压弱者，所有人都不会像波罗一样——腌臜的诞生、卑微的活着、低贱的死去…………难道、真正的索菲…难道……不该是这样的吗？

……

窒息。

窒息感令索索的大脑趋向于空白。

他什么都听不到、

他什么都看不到、

他甚至回忆不起自己曾遭遇过什么。

但是……

身体很痛。

手臂抽搐着，大腿也好像失去了知觉。

耳旁……

耳旁，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磨蹭。

不…………

这种感觉，不是磨蹭。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躲藏在他的耳朵里沙沙作响。

……

……

随着时间的流逝；终于，他的意识回泛到了脑海。

“咕——”

然而、

咽喉却更加感受到了窒息的痛楚。

他奋力挣扎着、

他竭力想将手指向地面摩挲。

手在雪中。

冰冷、

冰冷、

冰冷的感觉，透过手掌传递到了胸腔。

尽着最后一丝力气、

尽着最后一丝地，力气…………

他……

……

他不想死。

“喔……”

他竭力试图张嘴。

然而、

无法发声。

喉咙依旧被扼住。

身体也依旧疼痛着。

渐渐地、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身体。

但是、

但是他还是——

“欧…丹……”

声音。

十分无力的声音。

最后一搏的声音。

而这，也是此刻的他的意识所能触及到的，最后一个词汇。

……

再然后，就在他已经放弃，已经要被窒息彻底淹没的瞬间——他的耳朵，却突然能再次听到声音了。

“呜、啊……”

啜泣声。

悲诉声。

在漫天的大雪中，这声音是何等的……令人心酸。

索索意识模糊。

他的眼睛也依旧看不清东西。

但渐渐地，模糊的感觉却逐渐从被蒙住的心与眼睛里消失。

他……

他不知道是谁在自己身边哭泣。

他不知道那个哭泣着的人是谁。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人间，抑或身在天堂。

他只是……

只是缓缓地……

只是慢慢地……伸出手去。

嗒、

轻微的触碰。

轻微的声音。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对谁讲话。

他只是：

“我……在这儿呢。”

我在哪儿？

以及，我是谁？

或许此刻他更该搞清楚的是这两件事。但是——

“我不会离开你。”

在对谁说话？

他在安慰谁？

又在寻求谁的原谅？

他……

他不知道。

自己是谁？

他……

他想不清。

……

啊、

对了。

对了对了对了。

我……

我是……

……

我是个，懦夫？

我是个，没了别人帮助就活不下去的可怜虫？

那么、

那么、

此刻这个哭泣着的人。

此刻这个在我身边哭泣着的人。

他……

不。

她…………

她是谁？

她在，为谁哭呢？

渐渐地、

渐渐地、

意识愈发回到了身体。

眼睛也愈发可以看清楚东西。

他……

睁着眼。

他竭力想看清楚什么。

但天空所映现出的世界，却只是一片广袤的雪白。

而天空所降落的世界的碎片，也只是漫无边际的令人动怀的雪白。

而后……

……

他，

他竭力抓住了女孩的身体。

他竭力想要抓住这愿意陪伴自己的世界——

“我。”

他想说话。

“我……”

声音、

声音就哽咽在咽喉。

可是？

可是他——究竟是准备说些什么呢？

……

……

……

……

他不知道。

但视线重新恢复清晰。

当耳朵重新可以听清楚声音。

当大脑重新能够思考。

——他看到了

……

混杂在冰冷的洁白的世界中的……

他，

他看到了。

……一个，女孩。

沉浸在漫天的飞雪中，蜷缩在甲板上，身体却被鲜艳的绯红包裹。

“哈啊……”

声音。

声音开始不由自主的从喉咙里挤出。

身体。

并非由于寒冷，而是出于另一种原因——他开始了剧烈的颤抖。

“欧…………”

他害怕。

他害怕极了。

他竭力伸出手——

他竭力想要——

“爱…………”

然而、

女孩的嘴唇。

女孩那即便在绯色冰雪的映衬下，也显得过分苍白的嘴唇。

他只看到……

……

他只看到，她的嘴唇抖动了几下。

仅仅几下。

再然后……

……

……

整个世界，便再没有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