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被别人信任甚至是依赖的感觉其实很好，在见过辛西娅之后，沉沉压在安格斯心头的那些阴郁似乎消退了不少。然而好景不长，在他离开皇宫，面对一片狼藉的街道时，所有的烦闷又涌上了心头。明明他的手头还有不少事等着他去做，然而他却还是鬼使神差地沿着街道，一路走向了教会医院。贫民区的景象比起市区要让人容易接受得多，倒不是因为这里有多秩序井然，而是因为这里即便没有什么暴乱也已经足够混乱了。安格斯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恶臭和喧哗，他本以为贫民区已经拿不出什么能让他感到惊讶的东西了。

然而事实证明，堕落和混乱从来都不会止步，它们只会一步一步走向更深的黑暗。

建立在贫民区的教会医院一向是这个一塌糊涂的泥潭里为数不多的光，然而在暴乱之中，被教会资助的医院也成了人们宣泄愤怒的对象。一路走来，安格斯见到的那几所教会医院都被愤怒的平民所包围，他们冲进医院之中，抢走一切可以抢走的东西。负责照顾病人的修女没法保护那些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病人，她们甚至保护不了她们自己。

如果说在市区的时候安格斯还可以出手帮一下路边无辜的女人的话，在这里，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什么都做不了。弥漫在贫民区的疯狂已经成了一种根植于每个人心中的疾病，安格斯可以动手杀死几个暴徒，然而死亡没法驱散其余的人。他们根本就不畏惧死亡，不论是鲜血还是恐慌，都不过只是这场狂欢之中的一点无关紧要的调剂而已。

贫民区的混乱让安格斯对伊诺和他的管理之下的医院产生了深深的担忧，因此他加快步伐穿过了人群，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那栋熟悉的建筑前。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贫民区的混乱似乎并没有蔓延到伊诺的医院门前，这里似乎仍然维持着过去的秩序，只是相较于几天前，在这里等候治疗的病人少了许多。

安格斯想不出伊诺的这家教会医院究竟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但教会医院没有被卷入暴乱总归是一件好事。才刚刚走进医院的大厅，安格斯就看到了站在病人床前的伊诺，和医院的情况一样，他的这位老朋友似乎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听到脚步声，伊诺抬头看了一眼安格斯，随后便继续低下头，给那个病人做传统的放血治疗：“我还以为是谁来了，外面都乱成一团糟了，是吗？”

“比你想的还要糟糕，”安格斯没想到伊诺面对帝都的暴乱会表现得这样平静，在过去，他就依稀觉得伊诺似乎对他有所隐瞒了，而现在，这样的怀疑显然得到了印证。伊诺不可能只是什么寻常的医生，能在贫民区的暴乱里安然无恙的人，一定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力量，“为什么你这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你指望着这里会发生什么？”伊诺一边说着，一边为病人的伤口止住了血，“在贫民区有一个这样的庇护所不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吗？”

安格斯没有说话，只是紧盯着伊诺，他的眼神里满是怀疑。

“想知道什么，就要用价值相同的消息做交换，我早就告诉过你这个规矩了，”伊诺收起了自己刚刚正在使用的器械，抬头看了一眼安格斯，显然没有因为他的怀疑而动摇自己的原则，“你昨晚就回来了，还把你的妹妹留在了医院，我已经分文不收地为你带到这里的人提供了容身之处，但直到现在，你也没有任何向我解释的打算。”

伊诺是安格斯为数不多的几个老朋友之一，在帝都这样一个充斥着阴谋和算计的地方，这份友谊对他来说弥足珍贵。然而也就是这份信任让安格斯始终不知道怎样开口将真相告诉伊诺，现在的他已经和过去那个一心想着救赎的医生完全不一样了，他开始和死神交易，他的那双原本应该用来拯救别人的手，现在也沾染了无辜者的鲜血。他隐隐觉得伊诺也已经有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没有谁会一直保持原来的样子而不被改变，但只要一直隐瞒下去，那些旧有的印象就不会被打破。

然而这样局面没法维持太久，安格斯知道他和伊诺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什么曾经在医学院认识的老朋友了，他们现在是拥有共同利益的合作者，而一段合作关系的基础，必然是对彼此的信任。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的话，”安格斯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我会告诉你所有的事情。”

在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伊诺之前，安格斯已经对他会有的反应有了充足的预料，他大概会震惊，会把自己眼前的这个老朋友当做是怪物。这样的结果不是安格斯想见到的，然而他没有选择，有太多的事情堆积在他的心头了，他迫切地想要找一个人倾诉。毫无保留地坦诚自己的过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安格斯还是逼迫自己说了下去，他不仅仅说了那些有关于死神和神眷者，以及黑魔法师的事情，还将帝都的暴乱，甚至是他必须得杀死丹蒙来拯救莉塔的事实全都告诉了伊诺。

伊诺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这让安格斯没有了多少后顾之忧，在说完这些之后，他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而伊诺的神情却自始至终都很平静，就好像这些发生在安格斯身上的事情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些寻常的故事而已。如果他露出惊讶甚至是恐惧的表情，安格斯会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然而现在，他的平静却让安格斯觉得很古怪。

“既然你是神眷者，所有的事情就都可以解释了，”伊诺双手揣在衣兜里，抬眼看向了教会医院的花园里，那座在喷泉中央的雕像，“你知道吗？你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神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