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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您为此感到痛苦吗?”左晨煌头痛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每一次见到这个病人都让他觉得自己的大脑要爆炸了,毕竟他深切地感觉到了他与自己这个病人无法沟通,他觉得这个病人不在说人话,这个病人好像也并不觉得他在说人话,每一段听起来无比正常的对话认真严肃地分析起来都会发现实际上是鸡同鸭讲。

“痛苦,为什么?”他的病人带着安之若素的微笑撑着自己的半边脸打量着左晨煌,这让左晨煌觉得他才是被观察的那个人。他看起来确实完全不痛苦,反而非常泰然自若。左晨煌实在不觉得他在说谎,但是就是有一种极度怪异的感觉爬上了他的心脏,那是一种深切的违和感与恐怖。这种感觉总是在他与对方说话的时候缠上他,让他非常不舒服。

“呃……就像我曾对您说过的那样。”左晨煌决定再向对方解释一遍,这个人明明能将左晨煌喝咖啡放半块糖和一杯全脂牛奶的事情记半年,却几乎记不住三分钟之前左晨煌和他说的任何话,“人拥有三个‘我’,超我、自我、本我,超我是指对待外界的您,本我是指您自身的欲望与需求,而自我负责将两者控制在一个平衡上。但是您的超我实在是太过于强大了,我甚至到现在都没感受到您的本我,它被长期压制住会造成您自身极大的痛苦。”

“但是没有痛苦。”对面人好像被左晨煌给逗笑了一样发出了一声轻盈而又得体的轻笑,“这不应该是个好事儿吗,医生?”他的病人眯起了自己富有魅力的桃花眼,看起来又英俊又……正常。那双眼睛里面盛满了笑意,但是左晨煌并不觉得那眼底有半点笑容。

“请允许我纠正您,我不算是医生,虽然我读的是医学,但是我现在所处的职业……”他首先开始纠正对方的称谓,他总是在这种没有必要的地方毫无意识地较真,为此他甚至被他的学弟嗤之以鼻过无数次,而他以规则与严谨训斥了他的学弟相同次数。

“时间到了。”就在左晨煌试图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的助理敲响了咨询室的门,他有些不甘心地看了看他的病人,他没有权力私自加长咨询时间,但是如果病人表示出任何一点希望延长的意思,他完全可以为了对方多说两句。但是寄希望于这位先生明显太过于愚蠢了,对方只是异常平静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还拿起了桌上闲置的杯子,妥帖地交到了他的助理手上,甚至对他那个看起来明显受到惊吓的助手抛了个媚眼,看起来对于现在离开这里毫无问题。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只能心怀不甘地与他魅力四射的病人道别。

“那个,老师。”他的助理比他还小,一般是不敢主动和左晨煌提出自己的想法的,但是可能是他今天叹气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所以貌似还是没忍住想对他说些什么,“其实如果病人太难搞的话,我们可以不要他的……他们把棘手的病人给老师就是因为老师是新人嘛,但是这样下去老师的声誉就不好了,不如推掉这个病人比较好哇?”

“棘手的病人?”左晨煌锁起了眉头,确实这个病人并不能说是简单就可以搞定的,但是他的助手讲得就像他的病人是一个被人踢来踢去的,没人要的烂皮球一样,这个他可不能当没有听到,“你的意思是?”

“就是……”他的助手被他突然蹙起的眉头吓了一跳,但是好像为了左晨煌的职业未来他还是决定鼓起勇气对左晨煌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还是能看出来的,这个病人没救了,就算他有,也要花非常非常漫长的时间才能被治好。老师你还很年轻啊,你可以让更多人想通他们的人生,比起浪费自己的时间再这个难缠的病人身上,能帮更多人不会更好吗?”

左晨煌明白他的助手的意思,其实如果摸着良心让他说实话,左晨煌不得不说,虽然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把话给讲死的人,因为他总觉得一切都是有希望的,但是对于这个叫做钟溟寒的病人来说,他的理性还是持续不断地和他说,就算有希望,这也实在是太渺茫了。钟溟寒这个人的对外表现实在是太过于正常,他魅力四射,拥有虽然撑不上顶尖但也足够英俊的脸庞,他讲话慢而亲切,没有任何脾气和架子,对任何人都体贴入微,几乎记得所有人提过的哪怕只有一次的事情。几乎称得上是完美。当左晨煌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甚至以为是委托人搞错了。但是越往后他越觉得隐藏在对方礼貌谦恭的外壳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他的魅力四射是他给予自己的任务,讲话与脾性的极端优异是因为他根本没有自我,他只需要别人的命令(而那往往只有委托人的他才听从),没有自己的爱好、性格与欲望,像一个假人。而他带给左晨煌的恐惧与违和感就来自于这个恐怖谷2。

但是就算如此,他也不想舍弃钟溟寒。他不会怪罪他的助手的想法,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能。可是钟溟寒并不是自己将自己变成这样的,虽然他自己可能并不知道,但是如果他需要帮助——左晨煌是不会放下他不管的,因为任何人都值得——

拯救。

一个声音对他说。

拯救。

如果苦难避无可避,那就去削减它们。如果命运举起屠刀,那就去让它们轻一些。如果花凋零,就去悼念它们。如果鸟坠落,就去接住它们。

为了守护你的国都,为了守护你的道义。为了贯彻你的坚持,为了贯彻你的爱意。我将我赐予你。

然后那声音拔高了。高亢的嗓音声嘶力竭地哭嚎,他听见哀苦与悲怆撕裂的声音,血河流入他的心房。

“圣母啊,帮帮我吧!

——,勇敢的剑,你何其不幸!

现在你虽已无用,但我爱你如初。”3

那个声音喊。

“——啊,你美丽而神圣!

你金子做的圆剑把布满圣物,

有圣皮埃尔的牙,圣巴西尔的血,

有圣德尼斯的头发和圣玛丽的衣。”3

那个声音喊。

“天父啊,您从来不说假话,

您曾让圣拉萨尔死而复生,

您曾从狮口救出达尼埃尔,

拯救我的灵魂,让我避开一切厄运,

我此生所犯的罪将给我以灭顶之灾。”3

那个声音渐渐熄灭下去。左晨煌听见了自己心脏鼓动的声音,它们像雷鸣一般爆裂,发出坚实可靠的强音。

杜兰德尔。

他想。这熟悉地就像他已了解它成千上百年。

帕拉丁。

他想。这炽烈地就像那冠冕的圣光复又燃烧。

如果我执剑。

他想。

这世间的苦痛与不公。

他想。

就会——

“老师?”可能是见左晨煌一直发愣,他的小助手忍不住喊了他,他猜测自己说的话可能让左晨煌生气,但是他没有想到左晨煌会气到不发一言——这位新晋的心理咨询师虽然正直到有些刻板的地步,但是他从来不会让怒火吞并他的地步,“如果我说错了……”

“没有关系,你说的有道理,谢谢你为我着想……但是对不起,我不会放弃他。”左晨煌受到呼喊才突然从那蓬勃、哀伤而又肃穆的情感中幽幽转醒,他忍不住对他的助手发出疑问,因为那个孩子看起来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正常,“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嗯?”他的助手轻轻地发出疑问,看着这段对话前看起来还只是单纯的郁闷的左晨煌现在几乎是神情恍惚,“刚刚怎么了?老师你还好吧?”

看来刚刚那悲痛的苦楚没有降临到他的助手身上。他想,那么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这个病人给他带来的心理压力可能有些太大了,他需要做点事情放松一下。

“没什么,没什么,我刚刚走神了。”左晨煌对自己的助手露出一个安慰性的笑容。“是不是今天之后就没有预定了?”

“啊……是的,不过明天要和今天的病人的委托人聊天——”他的助手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可能是要查病人的治疗进度。”

“没关系,交给我。”左晨煌安慰性地拍拍他的小助手的肩,试图让他不要为看起来毫无进步的病人的情况担心,“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的,老师路上小心。”他的助手乖巧地点点头,冲他道别。

——————————————

刺剑。

他想。

劈剑。

他想。

撩剑。

他想。

那把剑的手感仿佛还残留在他的手中。

抹剑。

他想。

挂剑。

他想。

点剑。

他想。

好热。他感觉到,他又听见了自己心脏的轰鸣,它们像晚钟的沉吟一样撞击着他的大脑。

好悲伤。他感觉到,他的心脏开始抽痛,尖刺一般的疼痛啃噬着他的心脏。他忍不住伸手捂住那炽热又疼痛的地方。

但他摸到了别的东西。

那是一种非常,非常熟悉的触感。好像不仅仅是陪伴他十几年的触感,而是跟随他东征西走,已经驰骋了很长的世纪的——

他把摸到的东西缓缓地从自己的心脏中抽了出来,一把闪着银光的利剑安静地躺在他的手里。

1选自骑士宣言:“……我的剑放在这里,神祝福它永远锋利……”

2恐怖谷:恐怖谷理论。其说明了当机器人与人类相似程度超过一定程度的时候,人类对他们的反应便会突然变得极之反感,即哪怕机器人与人类有一点点的差别都会显得非常显眼刺目,从而整个机器人有非常僵硬恐怖的感觉,有如面对行尸走肉。

3“……爱你如初”,“……圣玛丽的衣。”,“……给我以灭顶之灾。”:选自《罗兰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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