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当然不介意多个人同行，毕竟百里归这旅伴实在无趣，小川揶揄万里太不负责，万里摇摇手指表示非也。

“非不为也，实不必也！信客也是服务业，只要是服务行业就得保证用户体验啊！人怕出名猪怕……不对，是金子总会发光的！阿归现在出名了，人尽皆知，你看那面具。”万里揽过他肩膀，指着面具问，“你看他愿意摘了不？”

百里归摇摇头，学他说话：“实不能也。”

“是吧，都这样了，咱再低调，想找他的还是会找到。”万里大大咧咧拍拍他肩膀，“那不如带我兄弟一路玩过去，省得憋屈。再说，为嘛别人都说我是川贯第一信客？那当然是只要有哥在，不但能让客户一路舒适，还能万无一失！”

百里归憋着笑，把报纸翻过一页。但小川多机灵啊，万里说得再豪气，还是被一眼看破。

“张家可没给你谢礼，一路玩过去，开销都是百里先生负责吧？”小川怀疑道。

“讨厌，干嘛这么直接啦。”万里捏着嗓子捂着脸装害羞，把小川狠狠肉麻了一下。

·

计划不如变化快，万里接到委托时，百里归还是个名不见经传要人帮衬的弱鸡，如今他得到悲荒遗产，难以匹敌的力量攥在手上，人尽皆知，自己的保护似乎可有可无。

“付出一样作为代价，获得一样作为补偿。”安德烈亚说过，“遗产从来都是一换一，但人类面对概念中诞生的一切实在太过无力，对于我们来说，力量远比代价更重要。”

男人曾询问百里归，是否明白自己无限的可能与潜力。然而百里归不愿用这如同诅咒的力量。对于这样的遗产继承者，安德烈亚没什么遗憾，几次三番对话后得到的都是同样消极的答案，中年人也只能哂笑一声，用力按了按孩子肩膀。

加油啊。他说过这句话，再也不提此事。

但联盟很失望，正义也不解叔叔的放任——他们可以让他变得更好，而他也能让世界更好，为什么要看这样的人随波逐流，自甘平庸？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着灼人的抱负啊！”安德烈亚摇头，“连他都明白自己无法裁定罪恶，你就能明断别人怎样过才算不好吗？”

正义呆了一下，看向百里归，对方正准备登车，冰天雪地穿了身白色，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个在笑面棺前退缩的孩子融雪般消散了，百里归得到了神的遗产，当他重新站到雪地中时，不再总低着头，而是频繁的看向天空。肩膀打开，脊背笔直，露出原本挺拔的身形。

“或许对他来说这很好。”正义说，“但有能力的人，绝不该让自己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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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先生觉得用记忆换感情不划算吗？”小川问。

“我不知道。”百里归说，“我没法评价。”

“别光顾着说啊，轮到你出牌了。”万里拍了拍桌子。小川和万里正在打牌，奖品是一包肉脯。一路无事，两个人闲得发慌，原本打算拉上百里归一起，但他对棋牌游戏毫无兴趣，两辈子加起来也玩过几次，婉言拒绝了。

“我觉得挺好的。”万里说，“反正你没失忆那会也懵懂无知，无牵无挂。”

小川瞪了他一眼。

“不信你自己问啊！是不是这样！”万里嚷嚷着。

百里归微微一笑：“不记得了。”

小川装作低头看牌，有时候她觉得这样交换挺好的，有时候又觉得不该这样想，百里先生明明有非常重要非常挂念的东西落在了失去的记忆里，自己怎么沾沾自喜？但每当百里归笑的时候、说话的时候、自然而然关照别人的时候，认真看着自己倾听些什么的时候……小川就会觉得这真是好极了。

百里先生体贴温柔又大方，不卑不亢，尊重每个人。想自私又做不到，犹豫过也义无反顾。没有恶习，从不乱开玩笑，有礼有度，又很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这样一个人，他失去的记忆里没有自己，然而获得的感情，却从开始就和自己在一起。悲荒死去那天她在新闻里看到他，看到他黝黑的双眼，刀一样抿平的唇缝，看到他提起的刀、握住的剑、留下的血、拥抱的人。

她竟然有点羡慕。那个命悬一线也要背着他逃命的人，竟然让她觉得羡慕。

对于北荒镇的市民们来说，百里归是力挽狂澜的英雄，虽然他们从来没听过这个驯兽师，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但还是称赞他。称赞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没有脸的人。

英雄只是个标志，他们不需要回报什么，称赞就足够。

“哈哈，你输了！”万里把最后几张牌甩出去，猖狂地大笑起来：“肉脯肉脯！快去买！”

“嗳，我说。”有人插话，“你们两个人打，有什么意思，牌都能记住，应该拉上旁边的小哥一起啊，你看他一直发呆多无聊。”

三个人一块看去，年龄正好的少女跪在他们前面那一座上，抱着椅背，瞪大的眼睛里有一丝贼兮兮的狡黠。百里归觉得面熟，万里却叫了一声：“烂师妹！”

“早就毕业的学长就不要套近乎了吧。”少女捋捋辫子，马尾一跳一跳的，“你在学校的时候我就没怎么见过你，还是叫我雾山算了。”

“我可没跟你套近乎！”万里说，“只要你出现就没好事，小狐狸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不准打阿归主意啊！”

“学长你不打自招唉，再说你朋友又穷又弱，我打他注意干什么？”

“喂！”小川打断她，“你说谁弱！”

“你也承认他很穷咯？”雾山笑嘻嘻的，“别急眼嘛，我是来帮他的。”

百里归愣了愣：“谢谢，我挺好的。”

“哇，你真不记得我了！”雾山叫得很夸张，车厢里有人看过来，万里赶紧扯了她一下。

“大小姐，安静点，我还在送信呢！”

“不好意思，全都忘了，连一些常识也是。”百里归有些脸红，一方面是因为说谎，一方面是因为不记得而愧疚，“不过我听正义和万里说过一些，你叫什么？”

“我是雾山岚啊！”雾山伤心欲绝，痛心疾首，“亏咱们在白荒漠上合作的那么愉快！”

“哦，我知道，帮我分析悲荒的人。”百里归伸手，“谢谢你。”

“不谢不谢，我还替你做过心理辅导呢，怎么样，有效果吗？好多了吗？”雾山两手握住，看起来十分关心，百里归叫这殷切唬的一愣，“好多了，我用记忆和悲荒交换的第一样东西就是感情，不过，是被动的，我没得选。”

“嗯，那是不是也该给报酬啦？”

百里归挠头，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看向万里，万里一摊手，表示不知道。

“多少钱？”百里归问。

雾山笑嘻嘻的：“你付不起。”

百里归又看向万里，后者点点头，比了个口型——的确付不起。但作为兄弟，他还是很够意思，试图帮阿归赖账：“师妹，你有相关证书么？再说解决感情问题的是悲荒，又不是你，钱是不是就算了……”

“嗯？！有证书没证书不重要，起不起效才重要！”雾山一拍椅背，厉声打断他，“况且能利用悲荒解决这个问题，有没有我的功劳？我就问你有没有？”

“……有的。”万里改口，“便宜点行不行？”

“行啊，打八折，他也给不起。”雾山赶在万里炸毛前离开座位，一屁股坐到他身边，看着百里归，“但是你可以和我打牌赢钱，一盘定胜负，怎么样？”

“我不会打牌。”百里归说，“你的年龄赌博合法么？”

“这不是重点。”雾山被噎了下，“不会没关系，我也不会。”

万里差点把口水喷出来。

“我有给你打欠条么？”百里归直挠头，雾山翻了个白眼，从包里摸出欠条，百里归看了看，虽然没有指印，但的确是自己笔迹。万里张张嘴，又闭上了。

我竟然还真招人做心理疏导？

匪夷所思，这不是他会干的事，但是既然会写欠条，看来自己的确做过。不管这东西有没有效力，百里归是没脸皮赖账的。

“我赢了，债务抹消？”百里归见她点头，又问，“那输了呢？”

“嗯——也抹消！”她闭起一只眼，“但是，得答应我件事，只要一件，绝不是杀人放火丧尽天良那种，怎么样，划算吧？”

“什么事？”

“赢了再说。”

“那我不打。”百里归摇头。

“没意思，师姐怎么看上你的啊。”

这句话叫其他三人都抬了抬眼。

“你师姐……？”

“嗯？”雾山似笑非笑看着小川，“我师姐是止息，百战百胜的魔女，人挡杀人的煞神！”

万里险些喷出口水来，小川脸色白了白，雾山剥了歌泡泡糖，抛起来叼住，把手一抄，吹了个泡泡：“没钱没权没力量不可怕，可怕的是无趣，这么死气沉沉，人生的尽头都能看到了。”

百里归笑笑：“钱我会慢慢还的。”

“我现在就要。”雾山冷笑一声，身子向后靠着椅背，下巴倨傲地抬起来。

万里也有点挠头，他晓得雾山脾气，虽然是个大小姐，但既不矜持，也没架子，看起来贪财，其实一点也不在乎那些阿堵物，顶多偶尔闹闹脾气，但这次的脾气是不是有点莫名其妙啊？

百里归不觉得生气，只觉得羞愧：“真没钱。”

“没钱就卖身啊。”

百里归哑然，小川的脸由白变红，她说不出“有钱就能为所欲为了吗”之类冠冕堂皇的话，憋着气问了一句多少钱。

“乖乖。”万里近乎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别问了，自取其辱。”

小川的脸色又白了回去。

“联盟没给你钱么？”百里归问。

“联盟是联盟，他们给我钱是为了除害。你是你，你给我钱是因为遗产在这。”她戳了戳百里归胸口，“之前能拿到遗产的，没几个不是根深叶厚，就算之前不是，之后也都赶紧找个大腿抱了，哪有欠债跑路的？”

“师姐说你有些地方很特别，我看也是，你胆子特别大，脑袋特别蠢，还特别嫌命长。”她打量百里归一番，“听说你谁也不理，四处游荡。是打算等死，还是打算被坑死？”

百里归愣了下，雾山把桌上的牌洗了一遍，飞快在百里归和小川面前分成三份。

“打牌，你俩打我一个，一局决定你的债务情况。”她按着牌，翘起二郎腿，“你爱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死，但死之前，得把欠我的还完。”

百里归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没理由推脱了。他干瞪着眼，小川一看他的表情，顿觉不妙。

“百里先生你……真的从来没打过牌？！”

“也可能是忘了。”百里归瞎编，“但这么生疏……看来是没打过。”

雾山眼中露出对这种人生的同情，百里归看着牌，也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