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笑淮说完那句“不死不休”后便再没有回头。季倾城默立在船尾，与荒芜打了这么多年，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真正有点了解这些人了。

尽管早就知道这些人能够为了信仰奋身不顾视死如归，可这一刻他还是忍不住被这种亡命之徒般的勇气所感染，并由衷地对其产生敬佩。

大概这就是这么多年来他无数次击败击溃荒芜却无法将他们消灭的理由吧。

华蝶早已说不出话来，她只是望着岸上的人影默默流泪。

井笑淮拔刀在手，转身对厉琰说道：“厉兄弟，此处我一人担着，你也上船，再送他们一程。”

“夜叉”厉琰一声冷笑，说：“井兄又说笑了，百余铁骑，岂是你一人担的下的？井兄让我先走，倒显得我厉琰怕死似的。”

厉琰说着便摆开架势要与他一同赴敌。

“大丈夫不要无谓而死！”井笑淮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斥道，“此去梓云山还有不少路，你要死有的是机会死！”

从京畿南下南州，确实前路漫漫，按锦衣卫斩草除根的做派，不知还有多少围追堵截在后头等着。季倾城如今不能再用剑，连自保都嫌困难。

夜叉明白了他的意思，抹了一把面颊，飞身一跃上船，对仍在岸上的井笑淮郑重地行了荒芜之礼。

井笑淮横刀面对锦衣卫的铁骑，忽然想起怀中那封季倾城委托转交给东城卉的信，不由得一阵苦笑。

季倾城托他给自己师妹带一封信，现在看起来这件事是做不到了。

他不再去想这些遥远的事情，眼中紧紧盯着冲在最前面那扛旗的一骑。

“当日夜叉在卫家山后山杀了数十山贼，不知道我今天能杀多少个。”井笑淮在心中暗想，手中刀光一闪，最当先的那一骑已经连人带马分成两半。

“顾左使，杨都护，我先走一步了。”

在心中默默念出了赴死的豪言，井笑淮拖刀冲入阵中，所有迎着他刀锋的骑士都在那凌厉的一刀劈斩下四分五裂。

江畔烟尘滚滚，隐约可见一个年轻人在铁骑洪流之中奋刀力战，衣上血迹斑驳。

夜叉撑着船篙，轻舟顺水而下，时不时对着岸上回望，直到再也看不清井笑淮的身影，一切都在他眼中化作了飞扬的尘土。

两岸的景致飞快地倒退，轻舟转过了山坳，前头的江面上忽然出现了一艘宸粼水师的战船，一面夜叉从未见过的锦衣卫旗帜在船头上飘扬。

“那面旗是第十二卫所的千环玉，玉无瑕来了。”季倾城皱眉说道。

玉无瑕自从进入锦衣卫以来，名义上是第十二指挥使，但实则拥有仅次于季倾城的权柄。不过自那之后他似乎一直忙于组建第十二卫所的事情，并没有怎么参与锦衣卫一系列的行动，给人一种很低调的感觉。因此，季倾城对于这个刺客组织头目出身的前同僚不甚了解，但他明白能够被黄岑贤如此看重，玉无瑕一定有过人之处。

在此之前，季倾城一直期待着能够看到玉无瑕在帝都与云中剑交手的战场上展露身手。但他却没想到命运无常造化弄人，玉无瑕第一次带队出击的任务，竟然是前来阻截脱离锦衣卫的他。

夜叉虽然没有参与顾宁曦等人在朔方的行动，但也早就听说过这个玉无瑕的名声，得知这个人在朔方给云中剑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见季倾城说出此人的名号时也露出如临大敌般的神色，夜叉谨慎地提前拔出了一双佩刀。

轻舟与战船相向而行，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相距十余丈之时，从那艘战船上放下了四只快舟，每一舟上都乘着四五名士兵，四只快舟两两结队从左右包围过来。

夜叉没有等他们近前的耐心，双足在船头一蹬，身形便飞向了其中一艘快舟。他落在快舟上时将整艘小舟都压得几乎要陷入江中，舟上的士兵被他这一跃震得晕头转向，有些甚至落入了水中。

没有落水的人倒说不上幸运，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夜叉的双刀就进到了他们身前，刀光一闪便是身首异处。

他夺下一条快舟，便借此为跳板向下一只快舟进攻，期间双刀挥打拨开了无数战船上射来的羽箭。顷刻之间，四艘快舟上的人已经被他清扫干净，夜叉手持双刀仰望着战船船头上那一袭白衣，他想那就是玉无瑕了。

玉无瑕发现下方快舟上的那个刀客在看自己，他微微一笑，止住了想要继续出战的部下。

“此人是云中剑的名刀，你们就不要无谓送死了。”他说着一脚踏在了船首的围栏上，右手握住了腰侧的剑柄。

“卫长，黄大人羽书。四卫所在渡口遇到了点麻烦，损伤不小，问我们这边情况。”玉无瑕身后的一名锦衣卫所副长装束的人上前说道。

“渡口那边不就只有一个荒芜吗？不愧是茅据安带出来的四卫所，废物的手下也是废物啊。”玉无瑕轻蔑地讽刺道。

他望着越来越近的小舟，说道：“这就给黄大人回书，让他不必担心，我这边已经截住了季倾城。”

那副长还未及应声，惊觉眼前一阵白影闪烁，玉无瑕已经纵身离开了船头，往江中快舟上那个手持双刀的刀客掠去。

他趴在栏杆上，看到自己的上司于半空中拔出佩剑，剑指快舟，势如长虹。

后边轻舟上的季倾城看到玉无瑕出剑，心中也不免泛起一阵涟漪。他虽已断腕但见识犹在，一眼便看出玉无瑕的剑术造诣亦是极高，哪怕与之前围攻自己的那群荒芜中的两名剑术好手相比也不遑多让。

夜叉见玉无瑕离船一剑攻来，便合起双刀相迎。两人在快舟上对了一招之后，落脚的那只快舟便立刻被震得从中裂开。玉无瑕踏足于一片木板上轻轻一点，身轻如燕地又回到了战船之上。夜叉反攻的一刀走空，劈砍在江面上，激起一片水幕。

他在脚下的木片沉没之前纵身而起，直上战船船首，双刀同时对着玉无瑕当头斩落。

玉无瑕知道他怪力非凡，不敢原地硬接，脚步飞退遁出数丈，待夜叉双刀斩入甲板的空档立刻挺剑扑来。

夜叉将斩入甲板木层中的双刀猛地一翻，面前一丈之地的木板悉数崩裂四射，周围的锦衣卫们被碎木击中者立时非死即伤。

玉无瑕长剑如夜空繁星般反复飞刺，没有一片碎木能够近得他身，瞬息间他已迫近夜叉身前，剑锋取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向夜叉的下肢。

夜叉的双腿各中一剑，奋刀还击之时玉无瑕却早已抽身退后，他想要向前冲击，无奈双腿受伤后身形越发更不是玉无瑕。眼前白衣一晃，玉无瑕竟然已经挪到了夜叉的身后，长剑瞬间贯穿了他的后心。

玉无瑕拔剑带出一道血柱，他看也不看倒地的刀客，甩落剑上血珠便往江上季倾城所在的轻舟掠去。

战船之上，还未断气的夜叉捂着自己胸口的伤口，奋力想要举刀起身，四周的锦衣卫一拥而上，十余支长枪同时刺到了他身上。

“井兄，我寻你来了。”

夜叉吐出一口血沫，瞪着眼躺在了甲板上，再也不动弹了。

十余里外的岸边渡口，浑身浴血的井笑淮拄着刀跪在风尘中，他的浑身上下布满了伤口，每一处伤口都在往外冒血。

在他的面前的那片土地上，残破的旗帜倒伏在地，锦衣卫的尸体横七竖八地遮住了渡口前的路面。

一名锦衣卫百户战战兢兢地走到了井笑淮面前，被井笑淮那杀神厉鬼般的眼神给震慑住了。过了许久，这位百户在确认井笑淮真的已经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力气之后，才壮着胆子挥刀砍向了他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