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山之役三日后，帝都东郊竹苑。

早春尚寒，顾宁曦锦服之外还披了一条丝袍，她站在檐下的台阶前望着院子里那株梅花树，眼神空洞洞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易天琊站在她身后，一本正经地捧着茶。

出于谨慎的考虑，自那日与锦衣卫联手铲除血手帮山匪之后，顾宁曦就把所有在行动中露过面的人都从城里转移到了此地。她不知道季倾城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可以肯定他对荒芜并没有多少感情，所以她不敢冒险把已经暴露相貌的部下留在城里。

“姐，茶要凉了。”易天琊见她站了有些时候，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顾宁曦“嗯”了一声，就没有再多表示了。

易天琊还想说什么，一只手从后面拍在了他肩膀上。

“月冷别闹……”他下意识地以为身后是关月冷。

“我可不是月冷，”按在他肩上的手猛的用力掐了一下，易天琊还没叫出疼来，那人就闪到他面前来了，对着他数落道：“茶凉了就去暖一暖啊，这点小事还要人教？”

易天琊呆怔着看着面前一身紫衣、留着齐耳短发的姑娘，觉得熟悉又陌生，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紫衣姑娘见他这副样子，抿嘴一笑，说：“不认识我啦？那这把剑总认识吧？”

铿锵一声，她利索地把剑拔出半鞘，露出剑身上朱色的“清欢”二字。

“你是纸鹤？”易天琊见了古剑清欢立时恍然，又惊又喜。

“剪了个头发，变化有那么大吗？”秋安鹤撇了撇嘴。

“就昨晚那个披着斗篷的是你啊？”易天琊忽然想起来昨晚看见宁曦姐带着一个奇怪的人进门，没想到会是故人纸鹤。

安鹤点点头：“对，就是我。”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啊？受刺激了啊？”他开玩笑地问着。

“你想听故事？”她歪了歪脑袋，露出狡黠的笑。

易天琊没有理解她那笑容的意思，想当然地接话道：“想啊。”

安鹤扬起嘴角，用唇语对他说：“你背后有人好像生气了。”

她潇洒地转身走开了，易天琊读懂了她的唇语，忽然觉得背后的凉意更甚手中早已凉透的茶。他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回头迎上了一双杀气腾腾的眼。

关月冷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问他：“你今天起的好早啊，有任务吗？”

“没有，昨晚睡的好吗？”他在心里暗暗骂纸鹤不厚道，害他虚惊一场，他知道关月冷没睡醒的眼神看起来就是杀气腾腾的样子。

“还不错，刚刚在和谁说话啊？好像没见过……”她往纸鹤离开的方向张望着问道。

“还没梳洗吧？等下再和你说，我先去帮你弄热水来。”他走上前揉乱了她的头发，一脸殷勤地往伙房跑去。

“小易，等等。”顾宁曦喊了他一声。

“什么事？”

“茶放下。”她指了指他右手上的茶杯。

易天琊尴尬地笑了笑，把茶杯搁在了客厅的桌上：“宁曦姐你也是，都凉了。”

顾宁曦笑：“比起喝茶，我对看戏更感兴趣，尤其是言情戏。”

易天琊脸一黑：“你够了。”

关月冷在一旁迷糊地看着两人，问道：“你们在打哑谜吗？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你去准备洗头，我马上打热水来。”他抢白道。

“你帮我洗吗？”她眼睛一亮，撒娇道。

易天琊淡淡地说：“宁曦姐不旁观的话可以。”

顾宁曦刚想说他，忽然外头的院门被猛地一下推开了，夜叉急急忙忙地撞了进来。

“怎么了？”顾宁曦眉头一锁，问道。

“宁曦姐，苍云出事了。”夜叉的脸色很难看，边说边关上了门，“刺杀大理寺卿的行动失手了，不知道什么原因碰上了千启夏。苍云好像受了伤，但是他没有往我这边撤退，而是反向往柳兰坊那边跑了。”

顾宁曦托着下巴说：“他应该是发现了后续还有埋伏，担心暴露你所以没有按计划撤退。”

易天琊抢着问道：“锦衣卫的人只有千启夏？”

“不，千启夏没有继续追击，追击的人旗子上的标志是箭碎群花。”夜叉回答道。

“那是碎花箭，四卫的标志。”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众人一齐看向说话的男孩，他一边从楼梯上走下来，一边把自己的穿戴整理整齐。易天琊望着他，戏谑道：“哟，你睡醒了？”

男孩没有搭理他，而是走到铜镜前很认真地束发。

“能不能别磨磨唧唧了，苍云搞不好要死了，我们得商量怎么救他。慕怀楚你又不是女孩子照什么镜子啊？”易天琊想到林骁正在被锦衣卫追击，此时说话不免带着火气。

男孩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戴上一副面具，面具上是獠牙狰狞的鬼脸。

“不用商量了，我去就好，人去的多也是累赘。”他说着看向了易天琊，“反正你不是还要给小姐姐洗头吗？”

“宁曦姐，这你不管管他？”易天琊转头看顾宁曦。

顾宁曦走到獠牙面前对他伸出一根手指说：“就一个要求。”

獠牙抬起头看她。

“不要勉强。”

戴着面具的少年点了点头：“不用给我准备中饭了，晚饭也不用。这儿我呆不习惯，以后不住这儿了。反正我的身份也没暴露。”

他矫健地翻墙出去，落地轻的几乎没有声音。

易天琊呆了很久，回过神来问顾宁曦：“你到底相信他什么啊？”

顾宁曦摇摇头说：“我相信你们每一个人，你们都是我选来的部下，我对你们的信任是一样的。”

“那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千启夏我可是亲身体会过的，未必比季倾城差很多。你让他一个人去，出了事可别后悔。”他提醒道。

顾宁曦苦笑道：“这已经是最好的一步棋了，我不知道季倾城有什么样的布置，贸然派你们去危险更大。”

易天琊看着她隐隐泛着担忧的脸，忽然很冒犯地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下。

“哎！你……做什么啊？”顾宁曦脸一红，怒道。

“你把我们都当成你的弟弟妹妹，一直在想着要保护我们是吧？”他的眼神有些悲哀，说道：“你心里一直想着完成任务把我们全都活着带回去，你有这份心，小弟我心领了。可这是生死斗争，你死我活，岂有完璧？我们十四个人被派到这里，就是当成刀剑来用的，既然是刀剑就有折断的一天。”

顾宁曦望着他，眼睛潮潮的，问道：“你想说什么？”

“你总想着保住每一个人，那你就不是黄岑贤的对手，连当季倾城的对手你也配不上。”易天琊毫不留情地说道。

顾宁曦沉默地站在那儿。

“我去接应獠牙。”易天琊说着去取来了自己的刀。

关月冷见状也想去取自己的刀，但被易天琊一句“你留在这儿”给阻止了。

“我和夜叉去就可以了。”易天琊指了指顾宁曦对关月冷说道，“你留在这里等宁曦姐的下一步指示。我们要是全都走了，她回头想起什么好计策来也没地方用了。”

“我也跟你去。”安鹤从西屋走了过来，“我们有过合作经验，也算老搭档了。”

“都站住！”顾宁曦忽然吼了他们一句，“都干嘛？造反啦！眼里还有没有我！”

易天琊愣愣地看着她：“宁曦姐……”

“你说的很对，我这个心态是错误的。”她承认道，神色一转：“不过只要我还在这就不许你擅自行动。”

“那……”易天琊还想说什么，却看见顾宁曦做了一个让他打住的手势。

顾宁曦转身进屋，头也不回地说：“所有人都来，小易去取柳兰坊的地图，我们商量一下一会的行动。哦！小易顺便把我的刀和剑一起拿来。”

易天琊知道宁曦姐虽然可能还没真的想明白，但起码已经恢复振作了，心里一喜，应了一声上楼去取东西了。

顾宁曦继续吩咐道：“阿鹤去叫其他几个人起床，夜叉你去把马车准备好。”

安鹤和夜叉各自办事去了，留在大厅里的人只剩下了顾宁曦和关月冷。

“那我呢？”关月冷忍不住问道。

“你去梳洗，不用急，会议你可以不用听。”顾宁曦笑道。

“为什么？”她听到顾宁曦说自己可以不用列席会议，有些不解道。

顾宁曦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说：“因为这是我的安排，快去。”

“你不说清楚我就不去洗了算了。”她犟犟地说道。

顾宁曦好笑道：“怎么？还真娇惯到要小易给你洗头？”

“不是！”她有些委屈地反驳道，“宁曦姐给每个人都有安排事情做，独独我没有。还说我可以不用听一会儿的商量……宁曦姐是瞧不上我的本事，还是对我有偏见啊？”

顾宁曦这才知道她是误会了，微笑着安慰道：“你想错啦，我可是很瞧得上你的。我之所以说你不用听一会的东西，因为那和我要你做的事情没有关系。”

“哦？”她迷茫地眯起了眼睛。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现在就说好了。”顾宁曦放下茶杯，表情严肃起来，“月冷，在我的心里，我们这里大概只有三个半人能与季倾城、千启夏相抗。骁武之血的你，云体风身的我，和虞秀卿加柳歌瑜的联手是三个，小易大概算半个。我要交代你的事情就是，如果我们遇到了季倾城和千启夏，我要你帮助我抵挡他们。不说杀掉他们，只是阻止他们行动直到其他人撤退。”

关月冷奇怪地问道：“虞右使和柳歌瑜他们两人难道不算季倾城的对手吗？”

顾宁曦为难地说道：“他们两人的能力我还不打算让季倾城太早发现，因为我有之后的打算，所以这一次他们两个会留在这里待命。”

关月冷才明白原来顾宁曦给她的责任这么大，脸上表情一凛，向她保证道：“宁曦姐你放心，你交代的事情我一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