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让薛武安彻底无法回应，他现在有点搞不懂卢绾到底是因为自己的怀疑而有些恼怒，还是说这只是一种巧妙躲避问题的手段。不管是哪一种，薛武安都知道，这个话题已经没办法再深入下去了。

“抱歉，相邦。”薛武安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虽然对你有点怀疑，但还是请你不要介意，毕竟这几年发生的这些事都有点太巧了。”

“我理解。”卢绾点点头道，“不过天下大势本来就是这样捉摸不定。”

与卢绾分手之后，薛武安又苦思冥想了半晌，还是没有办法想通公输起到底要做什么。从三年前开始，公输起的行踪就显得很诡异，他做的事也大都不可理喻。想要看破公输起的秘密，恐怕只有一个突破口，那就是卢绾。

只不过，公输起毕竟是前任相邦，而且他的合纵也确实救了薛国。就算他有什么阴谋，也应当不是针对薛国的吧。

次日不用上朝，薛武安待在家里无所事事，杜明章现在整天忙于协助晋阳令出售食盐，也没有办法去他的酒楼里免费吃喝赌博。实在无聊的薛武安只得在自己的房间里读书，却也是心浮气躁，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是因为热吗？现在的天气已经开始炎热了，如果是在江湖里的时候，薛武安现在早就跳进河里洗个凉水澡了。但这里是晋阳，自己也是一个中卿，根本就没可能去河里洗澡。他在考虑要不要买几个奴婢给自己扇风，但好像又觉得太奢侈了一点。

其实在薛武安的心里，无聊也是一种优势，虽然真的很无聊，但是他至少可以在自己的房间里喝一点酒，发一会儿呆，可以不去想那些复杂又没有答案的问题。飞爵还在后院养伤，莫臼在那里陪着他，这一年来，自己难得有机会可以好好一个人静一静。

但是薛武安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这种想法是幼稚的。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敲开了他的私宅的门，那个人是一个宫中的内侍。

“王上有命，传召薛卿。”

听到那个内侍软绵绵的声音，薛武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抱歉……”薛武安有点发愣地看着那名内侍，“是谁？”

“王上有命。”内侍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似乎对薛武安的表现毫不惊讶，“邀请薛卿入宫一谈。”

算起来，薛王在一年多以前就已经病重，中间断断续续地好过几次，但精神却越来越差，薛武安也有半年没有见到过薛王了，都快忘了这个国家真正的主君现在还躺在王宫当中。薛武安知道，面对这份邀请，自己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力。只要薛王还活着一天，他的命令就都是不可违逆的。

但是在前往王宫的路上，薛武安的心却总是安定不下来。说到底，从进入薛国的第一天开始，薛武安就害怕那个高高坐在上面的薛王。倒不是怕他势力太大，也不是害怕他的威严，而仅仅是单纯的害怕。

那个人是自己的大伯，也是自己的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没有什么比这种复杂的关系更让薛武安恐惧。

王宫还是那个样子，和薛武安以前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薛王私人的寝宫也还是那么金碧辉煌。但是薛武安知道，太子穰如果真到即位，那迁都之事恐怕也要提上日程，到时候晋阳的王宫恐怕也就只是一个摆设了。

走到薛王的寝殿门前，内侍向薛武安行了个礼，踩着碎步走进殿中，薛武安在外面等了许久，才听到一声“请进”，正当他准备走进去，一个人忽然拦住了自己。

薛武安侧头看去，拦住自己的是薛王的黑衣长洛虬。

“薛卿。”洛虬轻轻地一笑，“请把佩剑解下，待会薛卿出来的时候自会奉还。”

薛武安看到洛虬，脸色不由得变了。三年前的文信君之乱当中，洛虬曾经和自己一起奋战，打败了卫尉刘骥的突袭，那时候自己对洛虬还颇有好感。但是今年自己出使梁国的时候，洛虬与吕肆沆瀣一气，害死了钟华。现在看到洛虬，薛武安几乎恨不得马上就拔出剑来把他砍成两段。

但是薛武安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只能挤出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把揜日交给了洛虬，心里面想着等到回到宅邸一定要把剑鞘洗一遍。

薛武安走进寝殿，再度等了一会儿，等到好几个侍女和奴仆都迎着自己默默走出寝殿，才被宣召进入内室。那里有一张大榻，薛王就穿着便衣坐在榻上，薛王的身边也只有一个内侍，就是刚才来召唤自己的那个。

“拜见王上。”薛武安见到薛王，自然不敢失了礼数，拱手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薛王看上去仿佛更加衰老了，他已经七十多岁，脸上的皱纹纵横沟壑，两只眼睛也无比浑浊，花白的头发让他更加显得没精神。看到薛武安行礼，他没有立即和薛武安对话，而是对旁边的那名内侍说了句：“你出去吧。”

那名内侍点了点头，默默地走了出去。

这样一来，现在整个寝殿就只剩下了薛武安和薛王两个人，薛王静静地看着薛武安，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薛武安觉得很不自在，只好一直低着头。不知道过了多久，薛王长叹一声，道：“薛卿，你来薛国几年了？”

“回禀大王，三年了。”薛武安再度一拱手说道。

“才三年啊。”薛王点了点头，“三年前，三弟叛乱的时候，你和司马子都出了不少力，那时候我就觉得，你日后不可限量。现在看来，等我一死，太子即位，在缺少年轻将领的情况下，你和你手下的那批人将会成为薛国新的中流砥柱。”

薛武安心中一动，难道薛王把自己叫过来，就是为了夸赞自己的吗？连忙拱手道：“王上谬赞了，王上万寿无疆。”

薛王冷笑一声，“万寿无疆？恐怕在你的心里，早就盼着我死了吧？”

薛武安大吃一惊，猛地抬头看着薛王，两只眼睛不由得瞪大了，薛王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当下不容迟疑，连忙拱手高声道：“王……王上为何这么说，卑职忠心一片——”

“薛……”薛王却不给薛武安机会说下去，打断了他，慢慢地压低了腰背，死死地盯着薛武安，“是古薛国后代的姓氏，古薛国以邯阳为首都，是一个不大的小国。古薛国灭亡之后，后人流散徐国、代国、邯阳、晋阳、随国。但是这么多年了，古薛国的遗留已经几乎绝嗣，人脉单薄，最大的两支都在邯阳，我最清楚。我早就问过他们，古薛国王族的后代崇尚夷夏之辩，厌恶梁国，再加上他们各家之间多多少少都有联系，都喜欢摆王族的臭谱，甚至还有专门的‘史官’记录，自从两百年前古薛国灭亡以来，没有一支古薛国族人前往梁国定居。”

薛武安虽然一时没有搞清楚薛王到底想要说什么，但他还是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道：“就算如此，也有可能是他们的家史漏记了，卑职的家庭本来也不兴旺，也许是早先时候脱离了本家——”

“如果是别人的话，的确会这么觉得。”薛王冷冷地笑一声，“但是……如果有人能够像我一样知道你名字的含义，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薛武安猛地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