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大道尽头的火光渐渐暗灭，苏荨守在城楼一宿未眠。派出去突袭神机营火炮阵地的两百人没有一人归还，但她预料中韩向漠的反击也没有出现，前半夜的激战结束之后，风里带着硝烟的平静一直持续到黎明。

熬了一夜的苏荨靠着城楼的柱子眯眼正想小憩一会儿，值守的士兵又发出了预警，神机营列成了进攻的阵形出现在宁安大道。

牧芝泓还是把那些皇室的子弟放在军队最前方，以刀枪逼迫他们一点点朝城楼走来。见到这一幕，城上的金吾卫士兵握着弓弩的手开始发抖，毕竟底下那一帮最靠近城墙的都是帝国身份最为尊贵的人。

牧芝仪站在皇城的城门前，与城上的苏荨隔空对视，她这几日被牧芝泓抓来之后也没有休息好，整个人看起来没往日那么精神。

“永陵公主……”苏荨没想到牧芝泓会连她都不放过也一并抓来，底下的其余人都是皇帝的亲生子嗣，牧芝仪作为永陵王的独女本不应该受这种罪的。

“本王得知薛大人昨夜已经尽忠了，那城上的金吾卫现在是何人主事啊？”牧芝泓在一众持盾士兵的保护下走上来喊话。

苏荨大声回答道：“金吾卫参谋苏荨在此！”

“噢？居然是个女人？”牧芝泓轻蔑地笑道，“考虑得怎么样了？别以为你们昨晚袭击了火炮阵地就能苟延残喘，来人！”

他以做作的姿态拍了拍手，后面的神机营士兵立刻将四门崭新的火炮给拉了上来。

苏荨惊恐地望着那四门火龙炮黑黝黝的炮管，心中忿忿不甘，没想到昨夜的奇袭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竟然丝毫不能改变严峻的形势。

“如果你们再不打算把门给本王打开，那就别怪本王心狠了。”牧芝泓威胁着说道，“毕竟我也是个孝顺的人，很想赶快见到父皇向他问安。”

“苏参谋，我们怎么办？”金吾卫的将校们神色紧张地向她请示，火龙炮的威力他们昨天已经见识过了，确实不是闹着玩的。昨日神机营故意将炮口上扬使火炮命中的是城楼的檐顶，否则若是直接轰在城头上不知道要造成多少死伤。

苏荨知道这些人不是因为怕死才向自己请示的，而是眼下这个局势即便他们全员抱着玉碎之心牺牲在此，也阻挡不了牧芝泓最终进城的脚步。而且一旦战端开启，神机营的火器会给帝都带来难以想象的损害。

“你们是怎么想的呢？”她有些力不从心，将问题抛了出来让大家各陈想法。

金吾卫的将校们似乎早就已经商量好了，他们推了一人出来作为代表说道：“苏参谋，事到如今，我们死守于帝都有害无益，但若是向叛贼投降又违背了薛大人的忠义之道。”

“嗯。”苏荨等他继续说下去。

“唯有一个法子，我们假意投降，开门放叛军入城，然后趁机拿下其首脑！”

苏荨现在所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法子了，她立即同意了将校们的建议，吩咐他们自行去准备，自己则是去回应牧芝泓。

“六皇子殿下，请让你的人撤去火炮，我们愿意开城。”苏荨说罢挥了挥手，让城头上的金吾卫士兵收起武器离开垛堞。

牧芝泓得到了自己意料之中的屈服，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让神机营将火炮撤下去。神机营统领韩向漠上前谨慎地提醒道：“殿下，还是需要提防他们耍什么花招。”

“韩将军多虑了，昨夜薛远图与严郑北双双战死，他们早就失去了可以依靠的主心骨，现在正是为我军的力量所屈服。现在金吾卫里有资格出来说话的居然是个女人，你说好笑不好笑？”牧芝泓摊了摊手，又补充道：“早知如此昨夜就该直接进攻逼迫他们投降，要是真这么做了现在说不定我已经在紫宸殿接受百官的朝觐了。韩将军你也是新朝的第一功臣，大将军之位非你莫属。”

见到牧芝泓这副自信满满的模样，韩向漠内心其实非常不以为然，但他没有立马表现出来，而是在牧芝泓扭头往前走去准备入城时才在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屑。

这样短视趋利的人，真的能赢到最后吗？韩向漠忽然对自己手上的这个任务感到非常反感，但是他又无法不继续执行下去。

金吾卫们将皇城的大门缓缓打开，等待的时候牧芝泓满脸都是迫不及待的神色，他在大门打开的一瞬间就命令神机营的先头部队押着一众皇子公主们进城。

韩向漠将昨夜伏击薛远图突袭部队的燧发枪百人队给调了上来，命他们跟在牧芝泓的身旁随时准备应对意外情况。

皇城内的苏荨和金吾卫们看到首先进来的是由神机营先锋部队负责看管的皇室子弟，众人一时之间着急得面面相觑，牧芝泓将这些人先送进来自己随后再入城，这让准备擒贼擒王的金吾卫们担心一旦动起手来两边无法全部顾上。

“苏参谋，怎么办？”

苏荨同样怀有担忧，若是他们成功擒下牧芝泓，却导致神机营士兵对其他皇室子弟大肆杀戮，这样沉重的责任她背负不起，也不愿意见到如此悲惨的死伤。

“只能两头动手了，我带人去抓牧芝泓，其他人想办法救出皇子们！”此时牧芝泓所在的队伍已经开始入城了，苏荨知道机不可失，当机立断做出了决定。

牧芝泓在一众神机营士兵的围裹下走过了城门的门洞，他望着远处目光可及的紫宸大殿，正沉浸在心神荡漾之际，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

“擒拿逆贼！”苏荨拔剑下令，原本已经放下武器的金吾卫们又重新投入战斗。

皇城的城门中设有应急的铁闸，方才那声闷响就是铁闸被放下发出的声音，牧芝泓和先期入城的数百名神机营士兵被隔断在了城内，韩向漠和神机营的大部兵力还留在外头。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牧芝泓看到四面八方涌过来的金吾卫和守护自己的神机营厮杀在一起，他一下子就慌了神，回头隔着中间有数道缝隙的铁闸向外头的韩向漠求救道：“韩将军！快想办法！”

韩向漠冷冷地望着这一幕，他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虽然内心对牧芝泓的冒进和愚蠢感到不满，但还是命令部下按照预先准备的方案行动。

“城中诸军给我向前顶！把门洞空出来！”韩向漠隔着铁闸对前方的神机营下令。

他预先派到牧芝泓身边的燧发枪队现在派上用场了，虽然被铁闸阻隔只进去了一半人，但短时间内燧发枪不讲道理的攻击力还是能够为城内兵力处于劣势的神机营赢得一时的主动。

在燧发枪的齐射火力下，金吾卫们冲上去又被压了回来，反倒是神机营按照韩向漠的指示向前顶出了数十步的距离，后面的士兵也及时将牧芝泓带离了城门洞。

韩向漠见状，命令早就准备好的火龙炮向城门洞平射，火炮轰然响过，那道铁闸便被轰飞了出去。

“全军进攻！消灭他们！”

苏荨所带的金吾卫连冲了数次都没能抵达牧芝泓身边，此时虽然耗尽了燧发枪的火力，但后面的铁闸已经被韩向漠神速地摧毁了，后续源源不断涌进来的神机营顷刻间就反过来压制了金吾卫。

另一边负责营救的金吾卫也没能成功，他们和神机营士兵搅在了一起混战，皇子和公主们在乱军之中躲避喊叫哭声四起。

“唉……”苏荨颓然垂下了握剑的手，发出了无奈的叹息，金吾卫的战力和神机营果然还是存在着难以弥补的差距，即使他们用智谋使计策，还是没法做到力挽狂澜拯救帝国。

“苏参谋，已经无法挽回了，暂且撤退吧！”

“你想撤到哪里去呢？后面就是紫宸大殿，后面就是皇宫。”苏荨反问道，“事已至此，我们只有追随薛大人，以死报国了。”

她说完，不顾两侧如退潮一般被神机营打退下来的金吾卫残兵，独自一人向前冲去。

“苏参谋！苏参谋！都给我顶回去！不许后撤！不许后撤！”偏将无力地喊着，他已经无法阻止败退的士兵们往后跑了。

牧芝泓策马从苏荨面前跑过，故意停下来看了她一眼，嘲笑着问道：“这天下终归是姓牧的，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一个女人何必如此拼命？”

苏荨与他之间隔了三层神机营士兵组成的人墙，她恨自己没有终陵弃藤安彤那样的身手武艺，否则此刻哪怕隔着千军万马也要取下牧芝泓这叛贼的人头。

“何必如此拼命？因为我懂得忠贞礼义！”她向牧芝泓甩出了自己手中的剑，但剑在半途就被神机营的士兵用长矛打落了，随后她就被两旁涌上来的士兵给抓住双臂按住，有人从后面猛踢了两脚她的膝盖弯，迫使她跪了下去。

牧芝泓笑了笑：“忠贞礼义？我现在命他们杀了你，把你剥光了吊在城楼上说你是逆贼，百年之后又有谁知道你的忠贞礼义？只有赢的人才会被歌颂，失败者连死亡的尊严都得不到。”

苏荨咬着牙拼命挣扎，但双手被士兵们牢牢反剪在身后，她的反抗只是徒劳。

牧芝泓不再理会她，策马往紫宸殿而去，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品尝自己的胜利果实了。大殿前的御道上没有了往日持戟戍卫两旁的武士，这条自古以来文武百官只能小步前行的上朝道路现在他可以恣意跑马。

他的马后是神机营士兵们驱赶着前行的皇室子弟们，牧芝泓需要他们在紫宸殿见证自己的成功。

“别挣扎了，少受点苦。”韩向漠来到苏荨身边，瞅了她一眼说道。

“窃国狗贼，你杀了我吧！”苏荨骂道。

“求死易，求生难，你已经输了，看看周围吧，那些还在战斗的士兵不过是在白白浪费生命。”韩向漠冷酷地说道，“其实今日根本不必打这仗，你动的那点小聪明是无聊的，也害死了这么多人。所谓忠臣良将的骨气，薛大人和严统领昨夜的冲锋已经足够证明了，但很可惜，那也是无意味的。”

“是，打仗我打不过你！我没有做良将的能力。但我有做忠臣的决心！”苏荨怒道。

韩向漠挥了挥手，示意士兵们将她押下去。

他回头望向驰马奔赴紫宸殿的牧芝泓的背影，叹了口气，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就是帝国未来的主人了。

“将军！将军！”一名神机营士兵策马冲过城门门洞向他奔来，口中高呼着：“有敌军来袭！”

“敌军？什么敌军？”本已觉得这场战斗索然无味的韩向漠猛然睁大了眼。

“龙骧卫！是龙骧卫！我们留在外面的部队已经和他们交锋了！”

苏荨听到龙骧卫归来的消息，神情忽然振奋了起来，她趁着两旁士兵发愣的瞬间挣脱了他们的控制，夺过一匹战马朝外头冲去。

见到苏荨逃跑，神机营的几名士兵立刻上马追击，更是有反应迅速的士兵第一时间举起了燧发枪向她的后背瞄准，但韩向漠很快抬手压下了士兵的枪杆。

“将军？”

“算了，随她去吧。全军立刻以城墙布置防御，将火炮拆卸运上城头！”韩向漠虽然不明白为何隶属禁军的龙骧卫会在此时单独返回，但他深知龙骧卫虽然和金吾卫同属北军两者之间的战斗力却不可同日而语。

“报告，火炮已经运进来了！正在进行拆卸。”

“关闭城门！”

“可是将军，我们还有弟兄在外面……”

“不管了，龙骧卫是骑兵，留在外面的人一旦被黏上就撤不回来，我们必须保住城墙！”

韩向漠随后提剑登上了城楼，他望着远处出现的龙骧卫的赤旗赤甲，发出了自嘲的笑声。不久之前他还站在攻城者的位置，现在却忽然变成了向薛远图一样的防守方。

“将军，那是苏瑾阳！”

“龙骧卫的代统领苏瑾阳，早就听说是个讲武堂出来的青年才俊。来吧！让我看看你这个讲武堂第一兵到底有多少斤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