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月提刑使李青松坐在提刑司官署后头的小室内，一脸铁青地听魏冯河将复杂的案情向自己诉说完毕后，愤慨地说了一句：“没想到王侗这厮不但帮上官跃云和宋久合控制净邪思会蛊惑百姓，背地里居然还做出这么卑鄙无耻的事情！”

“叶心笛姑娘是朔方军武世家叶氏之后，她怀着国恨家仇来到南州参与武烈之血计划，却被王侗那个小人如此侮辱。如果不能严惩王侗，消息传出去怎么能不让北境边军的将士们寒心。”魏冯河义愤填膺地对李青松说道，“李大人，卑职建议，庭审时让叶姑娘陈诉王侗的罪状，而后提刑司依法将其处以极刑！”

数罪加身，王侗面临的将是凌迟处死这样残酷的处罚，魏冯河认为唯有如此方能对叶心笛所受的折磨有一个交代。他想起在南州全城动乱的那天，稳定了局势之后他和叶心笛两人在高楼上眺望远方时的情景，那个在他看起来无比坚强的女子突然就崩溃一般地落泪了。彼时他还不知道她为何而悲伤，也曾对她执着于追捕王侗的态度感到一丝奇怪，直到今日听了藤安彤的话才知道原来另有隐情。

尽管在旻昌与上官跃云对峙时，魏冯河在那无比现实又自私的话语面前对自己的内心和未来有过些许的动摇，但他坚信即便自己真的有沦落为一个庸碌市侩之人的一天，也不是现在，不应该是在这个自己尚且年轻且心怀热血的年纪。

李青松沉吟了许久，微微点头说了一句他知道了，随后便示意魏冯河先离开。对王侗的审判马上就要开始了，李青松要和副提刑使张赟瑾碰头商讨一下相关的事宜。

魏冯河离开李青松所在的后厅小室，回到提刑司的公堂，看到云中剑左使藤安彤已经在一旁的客座席位上就座了。她把云中剑的长袍挂在一旁的挂架上，正襟危坐，修长的仿扶桑刀靠在右手边的茶几上。

提刑司的公堂本是不允许外人携带武器的，但云中剑的身份特殊，作为直隶于御武司的江湖监察者，云中剑有带兵刃出入官府的权力。

今日的审判由乌月提刑司的正副提刑使主持，魏冯河虽然是这个案子的主要参办人员，也没有资格直接参与审判，他只能站在客座席位旁边旁观。正好藤安彤旁边有一个空位，他就站了过去。

藤安彤端起了茶几上的白瓷茶盏喝了一口茶，她扭头看了一眼魏冯河，刚想询问他之前是否是去和李青松提刑使汇报情况，忽然听得外头的官差发出了“肃静”的命令，公审在这个时候开始了。

李青松和张赟瑾两位乌月提刑司的正副主官从外头正门走进来，身后跟着负责笔录的文书和参议人员，他们按各自的身份安排入座后，门口的官差高声呼喝：“带人犯王侗！”

藤安彤冷冷地朝门外看去，身着脏兮兮的白色囚服的王侗被两名提刑司的狱吏架着进了公堂，他的神色看起来非常紧张，左顾右盼的时候看到了云中剑的藤安彤后更是显出无比的惊恐。

“蛇鼠小人。”藤安彤听到一旁的魏冯河轻声鄙夷了一句。

她缓缓放下茶盏，安静地等候着提刑司的审判。藤安彤的修养很好，她的性子也不像藤以宁那样有些时候过于急躁，即便对王侗有着深刻的反感和厌恶，她依然能够平静地旁听这场审判。

云中剑是江湖的执法者，守法对执法者自身同样重要，所以藤安彤对官府的秩序和流程格外尊重。和大多数云中剑所怀有的那种天然的骄傲不一样，藤安彤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比提刑司或者帝国的其他执法官吏地位高。她是个稳重的人，并且相信公理和正义从来不会缺席。

王侗在公堂上跪下了，他安静地听着提刑司历数自己在南州净邪思会犯下的罪行，没有任何的反驳，一一承认了。

等到提刑司将那些罪状数完之后，他才用能够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的声音回答了一句：“武烈之血的计划，是陛下提出的。净邪思会的设立，也是陛下授意我们去执行的。上官大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履行圣旨，至于所造成的那些危害，那是怀有野心的宋久合阴谋造就的。”

魏冯河心中冷笑，这混蛋怎么敢把事情推得如此干净，还搬出皇帝的名义来，这是想吓唬谁啊？帝国提刑司向来不惧权贵，帝国律法至高无上。

李青松平静地问道：“上官跃云和宋久合如今都已经不在人世，你所说的这些死无对证。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要陈述的吗？”

“我承认，我在南州扮演净邪法师的期间，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诸位大人应该很清楚，武烈之血计划净邪思会不过是一个用于遮掩秘密的幌子，生杀大权在上官大人手中，祸端是宋久合生出的。”王侗仍在为自己申辩道，“如果因为他们二人死了，就必须将我抓出来承担全部的责任，提刑司未免也太亵渎宸粼的律法了吧。”

魏冯河很想叱责他，但自己的上司们还没有发话，他一个旁听的资历尚浅者实在不好过于僭越。他偷偷看了一眼藤安彤，发现她面色平静地坐在那儿，似乎对眼前的这一幕毫无感情。

“王侗，你休要在此逞口舌之利。你在南州做的事情，真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吗？”李青松面色不阴不阳地问道。

王侗微微一愣，随后装傻问道：“不知道大人说的是什么事情？”

“传证人叶心笛。”李青松敲了一下惊堂木。

藤安彤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和同情，她注视着叶心笛从侧面进入公堂，眼神与之交汇时充满了鼓励。

魏冯河惊愕地瞪大了眼，叶心笛今日竟然穿着一袭白色丧服入堂。她站在了王侗的右边，冷冷地问道：“狗贼，你还记得我吗？”

王侗不知是自知难逃一死还是猖狂绝顶，他面对叶心笛的质问居然露出了嬉皮笑脸的表情，意味深长地说道：“当然记得，我怎么会忘了叶姑娘呢。”

“叶心笛，本官素知你是朔方将门世家之后，为国分忧而不辞千里来到南州，你有什么冤屈尽管可以说出来。”李青松缓声说道，“今日在提刑司公堂，本官一定给你公道。”

叶心笛面带悲戚，她朝李青松点了点头，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而后压抑着心中的怒意和恨意开始将柳意寒的死因与自己的遭遇讲述出来。

提刑司的文书笔走如飞地记录着她的话语，整个公堂上的人都陷入了寂静，有的人惊愕，有的人暴怒，有的人愤慨，有的人将信将疑。

叶心笛讲述到后头时，声音中已经明显带着哭腔，期间她多次朝旁边的藤安彤看去，从那位云中剑左使坚定又清澈的眼神汲取力量和勇气。

“诸位大人，卑职亲自参与查办了整个南州净邪思会案件，可以为叶心笛作证。另有柳氏剑宗忠义之士的调查笔记作为物证，王侗罪责难逃。”魏冯河终于不忍心看她一个人在那里悲苦自诉，出列作声道。

藤安彤同样起身离席，站在了魏冯河身旁：“云中剑藤安彤，亦可为叶氏作证。王侗系恶贯满盈之贼，不诛何以谢天下？”

王侗望着上方的两位正副提刑使，只是冷夏，不发一言。

李青松对魏冯河和藤安彤二人微微颔首，他被王侗那副蔑视公堂的样子给激怒了。

他猝然起身，举起了一支令牌怒声道：“王侗，你罪大恶极！假借圣上之名，为虎作伥，行奸恶之事！不思悔改，尚且在公堂之上摇唇鼓舌颠倒黑白，实在是天理难容！本官现在就宣判，将你凌迟处死，即刻执行！”

令牌落地，提刑司的官差正欲上前拖人，忽然听得上方传来一声低喝：“且慢！”

全场的人都怔住了，李青松愣了一下，不解地朝自己身旁的副提刑使张赟瑾看过去。

“王侗不能杀。”张赟瑾幽幽说道，不待堂下众人开口反驳，便从袖中取出了一卷金色的卷轴。

魏冯河心中一凛，他明白那是圣旨。

藤安彤那张一直维持着处变不惊的冰山般的脸此刻也露出了讶异和愤色，她冷冷地盯着副提刑使张赟瑾，等着听他能说出什么样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