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花火啊，这下咱们门派真的要破产了，别说素馅包子，恐怕连米汤都喝不着了。

花火瞪着好看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我，好像在说“人家还是个孩子啦，这些事情不要和我说嘛。”

我看向山下，说既然如此，本掌门只有亲自出马，去搞点小钱花花了。

花火拉住我的衣服，说师兄你冷静啊，抢劫是犯法的，而且万一你被别人打死了怎么办！

我翻了个白眼，我可是千年一遇的武学天才！

一个时辰后，我和花火两个人，一起站在山下小镇里家业最大的那家富户门口。

铜环敲响，半烛香后才有个裹着狗皮马甲的老管家打开门，从半开的门缝处看了我们一样，反手就关门，嘴里还说：“滚滚滚，去别家要饭去！”

我怒上心头，小哥我好歹也是一派掌门，岂能受如此屈辱？我深吸一口气，内息在任督二脉中飞快循环，双掌一并，一式“黑帝排浪手”中的“大分波手”拍了出去。我很控制自己了，为了防止被人以为是踹门的土匪，我这一掌只用了九成力道，结果铜钉大门上传出啪啪两声，我一个趔趄退后几步，大门关上，我的手腕估计脱臼了。

花火说师兄你没事吧，给我看看。

我不屑地仰起头：“只不过是拍个门，能有什么事。你站边，看本掌门再来一次。”

花火眼泪汪汪说：“掌门师兄，要不还是本传功长老来吧，我年纪小，他们戒心不会那么重。”

我说：“这样啊，不太好吧？”

一会儿后，我躲在一边，花火敲开了后门，还是那管家，但看见捧着红彤彤小脸蛋一脸期待和紧张的花火之后，老管家的心都化了，他满脸堆笑着说：“丫头你等着啊。”不片晌就让人拎过来一个食盒，里面是基本上没怎么动过的酱鸭子和猪肘，还有一碗饺子。花火甜甜地喊了声：“谢谢爷爷！”那老家伙兴奋得浑身都在打抖，他摸索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一钱银子的红包，硬塞给了花火，还说：“小丫头嘴真甜，快过年了，这就当是爷爷提前给的压岁钱，哎哟，这小丫头真可怜呐，只可惜府上暂时不要丫鬟，不然真得留你下来呢。”

花火笑眯眯地又蹦出一堆“好人好福”“长命长寿”之类的好话，我都不知道她跟谁学的，唬得老管家又要来两件下人的薄棉袄给了她，最后关门时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

我对得意洋洋走回来的花火说：“你对他用五心照顶大法里的摄魂篇了？”

花火斜了我一眼，傻乐傻乐的。

换上那两件薄棉袄，我们终于在穿着上和丐帮拉开了一定的距离，这让我终于略微找回了身为一派掌门的尊严，毕竟哪里有掌门跑去穿别的门派的制服的？

我找了间茶馆，排出九文大钱，要了一碗黄酒和一碟茴香豆，就此占据了里屋的一张桌子，和花火摆开阵仗大快朵颐。花火是此役最大的功臣，所以她自然而然地拽走了一条鸭腿，吭哧吭哧吃得满嘴流油。

我说：“慢点慢点，别狼吞虎咽的，你要有点传功长老的风度。”

花火翻了个白眼，说：“你有风度，那别和我抢鸭翅膀啊。”

说着伸手就来抢我已经拢到面前的那只翅膀。猝不及防之下，我竟然被花火以一招拿云手夺走了战利品。

气急之下，我说你吃吧没事，反正我舔过了的。

花火一脸认真道：“没关系，反正掌门师兄你吃的肘子我也吐过口水。”然后哧溜哧溜吃了起来。

我一阵恶寒，打个哈哈说：“开玩笑开玩笑，那么恶心的事，我可是一派掌门呢，怎么做的出来？你吃吧吃吧。”

然后我小心翼翼又咬了口肘子。

花火嘿嘿一笑，说就知道师兄对我最好了……不过你吃的肘子上我真的吐过口水。

我放下肘子看着她，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花火没绷住，捧着肚子笑了起来，一手油腻涂得衣服上都是，我们刚刚从制服上摆脱了和丐帮弟子的混淆，接下来这努力可能又要被花火所抹杀。

趁着花火几乎一个人霸占了所有战利品的功夫，我微微抿了口黄酒，夹了颗醋酿茴香豆，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师傅你看到了吗？振兴我轩辕门，我和师妹今天迈出了第一步！

低头我对花火说：“那一钱银子你先存我这里，作为门派的启动资金，我们要好好规划一下，做一个预算，看看怎么花比较好。”

花火捂住口袋瞪大眼睛：“我的！”

我说：“我知道是你的，但你都是本掌门的何况那一钱银子！好了快给我，不然等会儿又要变成糖葫芦了，你我还不知道。”

花火认真道：“这可是我人生的第一桶金，很重要的纪念品，我会好好珍藏的！”

我二话不说，以一招同样的拿云手把花火按在桌上，从她口袋里搜走了那个红包，我说：“你现在还小，我先帮你存起来，等你长大了再给你。”

花火眼泪汪汪看着我，说：“给我嘛给我嘛，人家已经很大了！”

我横了她一眼，说：“大什么大！小女孩家家的，这种话少说！不要以为你的摄魂篇对谁都有用。赶紧吃，吃完回山练功！”

花火一脸委屈对付鸭翅膀去了。我悠悠回过头，对旁边桌上那个盯着我们看了很久的小伙子问：“你又是哪位啊，我认识你吗？”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眉目清秀，脸色偏白，要命的竟然还是瓜子脸，眼睛倒是很大很清澈，瞳仁眼白黑白分明，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文士长衫，微黄的头发用蓝头带挽了个发髻，这是一个在江南水乡丢块砖头都能打中八个的穷酸落魄书生。

穷酸书生恭恭敬敬做了个揖：“在下陈郡谢晋，见过姬掌门。”

我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站在我身后，伸手指了指自己：“鸡掌门？我？”

谢晋好像也有点拿不准，声音小了点：“尊驾是轩辕门姬汤姬大侠吗？”

我“哦”了一声：“找我师傅的啊，真不巧，他老人家八天前仙逝了，昨天才过头七。你是来吊唁的吗？哎呀江湖中人那么拘礼不好，人不到礼到就行。”

谢晋稳了稳心神，沉声问我：“还未请教尊驾？”

我回忆了一下师父以前每天下午坐在山顶那块石头上打坐时的仙风道骨，淡然道：“在下轩辕旦，现忝居轩辕门掌门之位，这位…咳咳，鸭翅膀先放一放…女侠，是我轩辕门传功长老花火。”

谢晋的眼眶立刻就红了，他站起身向我们两个深深一揖，起身时已经热泪纵横，他说：“太好了，轩辕掌门，花长老，我总算找到你们了！陈郡谢氏已亡，天下之大，已经没有我谢晋容身之处了，望轩辕掌门念在家父与姬掌门是至交的份上，收留我这个无家可归的丧家之人吧！”

说着，谢晋居然放声痛哭起来。

我说：“你先控制一下情绪，这是什么情况，哪儿跟哪儿啊，现在流行这个套路吗？下面要怎么发展？小伙子你这状态棒棒的哦，专业的吗？”

谢晋愣了一下，然后眼中依次迸发出愤怒、羞恼、悲哀和凄然的光，表情十分有层次感。他凄怆道：“罢了罢了，我早就知道，天下从来就只有锦上添花，哪里有雪中送炭？想当初我陈郡谢氏兴旺的时候……唉，叨扰两位，在下就此别过！”

我在心里默数一二三，果然，在数到三时，谢晋猛然回头，无限悲凉地回望一眼：“没想到姬掌门铁骨铮铮，他撒手一走，轩辕门竟然就都是如此趋利避害凉薄冷漠之人！”

我站起身，握紧了拳头。小伙子买卖不成仁义在啊，不管你要推销啥，不上你的当就乱开地图炮，你当我轩辕旦是吃素的吗？

谢晋惨然一笑，张开双手：“你也要来取我人头吗？那就来吧，死在先父托孤的人手里，也算是对我们谢家识人不明的完美讽刺，来啊！”

我反而坐了下来，这小子是真要拼命啊。师父以前教过我们，千万别和不要命的人死磕，有时候我们还是要听师父的话的。

这时候花火居然开口了，她说：“这位哥哥好可怜哦，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吗？来你坐，坐这里，不要哭哦。”

我表情淡然，配合花火使用摄魂篇。

事实证明花火在这种旁门左道的功法上的天赋造诣还是很高的。谢晋立刻就不冲动了，他坐下来感激涕零地道过了谢，就伸手抓过了半块肘子啃了起来。

等等，肘子？！

我又是一个拿云手抢回肘子，冷脸道：“要说话就好好说，别打什么歪主意！”

谢晋颇为遗憾地舔舔嘴唇上残余的油花，说：“在下先前已经说过了，在下出身陈郡谢氏，不久前，我谢家遭到小人陷害，家破人亡！我孤身一人逃了出来，因姬掌门曾经向先父许诺，若我谢家日后有难，轩辕门必不会袖手旁观，最不济，也会提供一个容身之所。所以我就来了，没想到……我有先父与姬掌门的书信和信物为证！请轩辕掌门过目。”

谢晋递过来一封皱巴巴的信，半片铜牌。我接过来，首先对这块铜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怎么看都觉得眼熟。突然我意识到，这不就是花火脖子上挂着的那种吗？我把花火叫过来，仔细比对了一番，确认无误。我几乎要兴奋得叫起来，师父的遗命这么快就要完成一项了！然而仔细看看却发现两块铜牌都是同一侧的左边，正面都刻着“天上星、亮晶晶”，背面都刻着一个“女”字，应该是“姬”字的偏旁，我就丧气了，看来师父与这位谢公子母亲的故事和与花火母亲的故事并不是同一个啊。

算上与我母亲的，这就至少是三个故事了。师父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我们的门派不该叫轩辕门，应该叫故事会。

我打开书信，扫了一眼，里面其实是两封对话信，第一封显然不是师父的语言风格，四六体骈文，有的地方还有许多“兮”“哉”以及一些没什么人用的生僻字，不过看中心思想，这就是一封介绍信，兹有谢家子弟谢晋一名，因家庭变故，来你单位避难云云，望你单位妥善安置为盼。陈郡谢氏家主谢轻候。另一封就明显是师父的风格了，用了大概五百字聊天气聊风景聊身体，最后说来函已收悉，贵单位谢晋同志随时可来我单位报到，此致。

我合上信，尽量和蔼可亲对谢晋说：“总体精神我领会到了，所以你准备来我轩辕门发展？不错不错，你有什么特长？对于职位和待遇有什么要求？有什么职业和发展规划？入职之前，一切都可以提出来，不要太拘谨。呵呵呵。”

所以这一天我和花火收获了一只酱鸭子一只水晶肘子一碗水饺一钱银子两件薄棉袄和一名执法长老谢晋。除了最后一项有点亏，其他都还好。

当然，要到很多年之后，轩辕门对上锦绣城，我才知道最后一项其实也不算太亏。

简直可以说赚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