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一闪，我的眼前亮起一道弧光。

紧接着，一个柔软的身体撞在我的身上，我只反应过来伸手抱住，然后就被这具身体上携带的巨大的冲击力撞破厢房的墙壁飞了出去。

在半空中，我才反应过来，这是在三楼的高度。如果是平时那还好说，但现在我半身不遂，这个高度下去很可能就要与世长辞了吧。

但在空中，我抱着的那个身体反手抱住我，我的世界迅速飞旋起来，仿佛身处万花筒中。我竟然在这一刻被怀里那个人重新抛上了空中。

飞过两面开洞的得月楼的顶楼雅座，我看见那杆枪再次从墙壁的缺口中探出来，仿佛一条凶狠的毒蛇。而我的身体就像一坨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肉，迎向这根铁枪，我都已经想好了被串在这根铁枪上变成羊肉串般旋转着烧烤的画面。

不，我不要变成羊肉串！脑中闪过这个意识的同时，我已经在半空中向那杆刺过来的铁枪伸出双手，那一瞬间，这一枪可能的数十种变招已经出现在了我的意识当中，而我也已经在意识当中尝试了数十种拿法。

最后我发现，如果是我的话，根本封锁不住这一枪，彼此之间的实力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但我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受伤较轻的角度，右手以黑帝排浪手拍出，掌心为中央，一片范围内的气息完全被我搅成了剧烈地漩涡。枪头刺入这漩涡中，出现了千分之一厘的偏差。

这千分之一厘的偏差恰好划破我的胸口，粗粝的枪刃在我胸前撕开一条触目惊心的血口子，实际上无非只是让我流点血，并不伤及脏腑。然而这一枪已经用老，不得不向后收回。

我再次接力，向后倒飞出去。砸向后方瓦屋的房顶。

黑衣枪手闪电般刺出第二枪，整个人跃出破洞，仿佛一条蛟夭的黑龙，刺向我的胸口。

第二道弧光再次在我面前亮起，自下而上，磕在黑衣枪手的枪身上，火星闪烁间，两人分开，黑衣枪手于无可借力的空中遭到阻击，却在千分之一个弹指的瞬间，在下方那人身上借力一脚，一袭黑衣飘升上更高的空中，却无法再保持向我刺杀的轨迹。

而那个为我出手的人，被这一脚踹中胸口，狠狠砸向地面。

我来不及向下看一眼那个人是谁，目光全部聚焦在升上更高空的黑衣人，企图判断出这个人真实的身份。到这里我至少知道，他是一个男人，一个正值壮年，身体机能完全处在人生巅峰期的男人。

黑衣人后手持枪忽然转变为反手持枪，那一瞬间我心中一凉，意识到不好。

果然，下一刻，他将这杆铁枪当成投枪，在空中猛地长身吐气，向我投掷过来。

那一瞬间，天空中出现了一道漆黑的轨迹，轨迹的末端，是我似乎已经感觉到死亡酥麻的心脏。

第三刀弧光再度出现，这一次，那道黑色的轨迹丝毫没有被影响，出刀者的身体被黑色轨迹击中，向后呼啸飞来，再度撞进我的怀里，我的世界再次迅速后退。

浑身上下一阵剧痛，紧接着是破碎而混乱的画面，烟尘滚滚，碎片飞溅。

我的肩头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触目惊心的血洞，而倒在我怀里的那个人，肩头也是一片血肉模糊，那一瞬间，这一枪直接将她和我洞穿，并在穿透我们的身体之后，继续贯穿了半条街的房屋！

我们砸落下来，压垮了一间二层米行的屋顶，撞进了一堆米包里。

黑衣人的身体才轻飘飘落在了残破中伸出一截的屋椽上，背着双手，带着一丝掌握一切的傲然色彩，居高临下睥睨我们。

我的身体在颤抖，我怀里那个人的身体在颤抖，她背对着我，我的脸贴着她的青丝。不需要看脸，只是感受到这柔软青丝的顺滑，嗅着她身上幽幽的香气，我就知道她是谁了。贯穿我们的那一枪在一瞬间击破了我们很多平时不好意思说或者不想说的心思，那一枪后，我感觉身体上出现了两个伤口，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她的。

她的伤口令我痛得发抖。

我一只手揽住杨青的腰，扶着墙壁缓缓坐下来，轻声说：“你过来干什么啊，你这头猪。”

我无法想象眼前这个黑衣人究竟有多强大，因此我也不知道杨青硬接这个黑衣人三枪究竟会承受多重的伤，她长发披散仿佛我们的初见，只是嘴角抽动了一下，表示强笑，却是说不出话。

黑衣人哑声道：“你们两个，感慨完了，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杨青已经说不出话了，我的左手也失去了知觉，咬着牙，用自己的鲜血淋漓的胸膛强行撑着杨青的身体，向黑衣人怒目以对。

黑衣人伸出手，不知道飞去哪里的铁枪居然跨越半条街横空而来，重新落入他的手中：“她还死不了，但如果不及时施救，神仙也救不了她。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放手离去，你们怎么样都与我无关。你一刻不说，我大不了不走。你能挺得住，我倒是好奇，她还能流多少血！”

我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可是眼前的这个人，绝对不是我可以应对的，甚至于我相信，即便是被我阴了一剑的独孤信，在他状态全盛的巅峰时期，也未必会是眼前这个黑衣人的对手。

这个人究竟会是谁？在十几年后的江湖上有着怎样的名号和地位？无论如何，这绝对不可能会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

他是……

一阵风吹过，掀起了他蒙面黑巾的一角。

风当然不可能掀动他的蒙面黑巾，但这阵风是剑风。

后来我才知道，这阵风过处，半个街区的屋顶都被掀去了。

黑衣人身后，得月楼的第三层，四根立柱起初毫无动静，接着纷纷爆溅出灰黄色的木屑，断裂的声音仿佛鞭炮声络绎不绝响成一片，紧接着，整个第三层崩塌下去。

黑衣人仰头看向天空，仿佛在欣赏一轮烈日。

在我们头顶，悬浮着一袭飘飞的银袍。

事实上，并不是完全地悬浮，因为这袭银袍的主人踩在一柄悬浮于空的飞剑上，相比于踩在屋椽上的黑衣人，银袍更加居高临下。

那是一个冰冷的女人，她寒声道：“这两个，是我的人。”

黑衣人戏谑道：“哦，男的就算了，女的也是你的人？姑娘看起来雍容华贵，怎么也有这种嗜好？”

说完这句话，黑衣人突然转动手中长枪，身周一瞬之间迸射出无数火花，火花中，又仿佛有一条青龙盘旋，那无穷无尽的火花都在黑龙的身体上溅开，看起来火树银花，格外璀璨。

然而再璀璨的火光都不及接下来那一瞬间的光华，仿佛无穷无尽轻纱一般柔软的月光叠加在这一刻，这一刻就贯穿了那条黑龙。

黑衣人从原地消失，轰隆一声，对面得月楼二楼的废墟突然被搅动，有个人撞穿屋宇而过。

银袍女人按低飞剑，向前一伸手，明明手中无剑的，却在伸手向前剑指一点的瞬间，从她脚下的长剑剑身上幻化出无穷无尽的剑影，剑影破空，发出簌簌萧潇的声响，声响越来越密集，逐渐叠加尖锐如龙吟，次第相接重叠着，贯穿入得月楼屋宇上腾起的烟尘中。

起初是数百剑，然后是数千剑，到最后我已经看不清剑影所在，只看见一束月光亮起，柔软明亮，连日华都压制了下去。

饶是经历了两度穿越玄牝之门，见识过了老吉和秦太虚两位绝世高手出手的我，也不得不由衷赞叹这一剑。

这一剑，风情万种。

我无比相信，在这一剑之下，不管黑衣人是谁，都将被片成无数片肉片。

突然，就在这一刻，一束金色光芒贯穿云霄，没有人看清它是怎么出现的，是从空中投射下来，还是直冲向天上的，它就仿佛是天地间突然出现了一道金色的线一样。

银袍女人的千万间投入这束金线中，居然毫无声响，仿佛有来无回。

可能从来没有见过这一幕的异象，在我看来只要不碰上老吉和秦太虚，足以纵横天下无敌的女人一挥广袖，脚下涌出的无尽剑影逐渐收敛喷薄，到最后，只剩下六十余剑，环绕在她的前后左右。

金色光线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阿弥陀佛，贫僧只是离开一会儿，施主就来此大开杀戒，这样不好，不好！那边那位姬施主，与贫僧还有一饭之约，请女施主放过他。”

我脑子一怔，无花？他不是被黄莺儿一脚踹飞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一条黑色的人影从金色光柱后方的废墟中一闪而去，转眼间就越过了遥远处的城墙。

银袍女人身旁一剑幻影晃动了一下，一闪而没。

又是一束金光，将遥远处已经追上黑色人影的那柄幻剑罩在其中，寸进不得。这么一耽搁，那条黑影已经消失无影无踪了。

银袍女人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出，她的身上瞬间散发出极为恐怖的威压，在她下方的我们周围，每一粒在空中飞舞的尘埃都被这股威压凝固在了空中，不仅是尘埃，破碎的木屑，飞鸟，一阵吹过的风，一滴溅出的酒，都停滞在了原地。

银袍女人的声音依旧很冷，她说：“死和尚，你找死？”

金色光柱中一个人站了起来，是袒露一臂斜披僧袍的无花和尚，他双手合十，乌青着一只眼睛，肃穆如佛祖：“阿弥陀佛，施主杀孽太重了。小僧还没有死，小僧今天要渡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