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指的那人，倒是让万篱觉得更加巧了。

不过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当初风栖的确是让万篱找神侍风雪来着，能够在风暴域后的世界里生存那么久，同时知道些秘密的，估计也只能是他了，只是，那个即使在其他神侍看来都无比神秘的乌灵人，此刻的样子却是平凡无奇，看上去，与任何一个垂死的老者无异。

作为神灵用来对抗诸神讨伐的战士，乌灵人能够活多久，万篱不知道，但眼前的人，他脸上干枯深刻的皱纹，花白的、已经彻底僵硬板结的白发，恍若死尸般干瘦的身体，那些伤痕，真的是在向万篱叙说那些过去的岁月，叙述着他所经历的一切。

“我知道，你会再来找我的”，老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艰难地蠕动嘴唇，说道。

“你就是风雪？”

“名字，并没有意义，我的时间不多了，有些事，我得告诉你。”

接近另一个秘密，望着老者那不知是闭着还是睁开的双眼，万篱想道。

“咳，神灵，雷爵对抗的，并不是普通的神灵，而是六位起源神灵之一，那个掌握着变化与恶的神，他做了一件最伟大的事，将一个起源神杀死并囚困在自己的世界里，由此，改变了三万六千创生界和诸神的命运，黑山，就是那个神灵的尸体……”

万篱没有说话，掌握着变化与恶的神，指的是白因，这点他很清楚。

但雷爵杀死起源神灵这件事情，是他无法理解的，他在末流城同黑山战斗过，可以感受到那种巨大差距带来的无力感，作为起源神的幻可以创造无数神灵，雷爵身为造物之一，又怎么可能对抗和幻同阶的白因呢？而且，为什么他要杀死白因？

代表着变化与恶的神灵，变化，万篱看出来了，但恶，他其实并没有体会到。

“那个起源的灵魂，被困在风暴域之外的世界，她和她的造物，只要接近那里就会受到伤害，而且，越是强大，受到的反噬越强，她被永远放逐了。但她的身体还存在本能，无数黑兽自黑山中演化出来，去往风暴域之外的世界寻找她。”

“可是我没在这里看到黑山，黑山，到底在哪？”

“呵，我们现在，就在黑山的内部，在阴影中，在她交错的血脉中。”

交错的血脉？

万篱立刻就想到了先前见到的，形状诡异的巨大树木，那东西，是……血管？

还有就是他们登上这片坡地的时候，突然变得阴沉的天空，那些迷雾，那就是黑山么？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雷爵要同白因战斗，他又怎么能对抗起源神灵？”

“因为……差异，当你养的宠物威胁到你和你的家人了，你会怎么做？”

“可我在外面的世界遇见过白因了，如果不是她的话，我可能在更早之前就死了，而且，他为了帮助我介入了这个世界的事情，替我复生了我爱的人，如果真的是你所说的，那种关系，为什么她要做这些？而且，她完全没有表现出……被杀死的状态。”

“你，咳，你在外面的世界遇见了她？这……怎么可能……”

在万篱还在怀疑乌灵人所说的一切的时候，他却因为万篱提供的这点信息变得极度不安起来，先前的咳嗽变得更加剧烈了，整个身体颤抖着，像是狂风中随时都会折断的枯木。

“不可能的，她的灵魂被困在了别的世界，怎么可能会回来！”

万篱看了眼黑契，男孩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而且先前的疑点，乌灵的老者并没有解释，为什么造物会威胁到起源神灵，乃至逼她……

不对，白因到底是在与雷爵为敌？还是再同所有造物为敌？

说起来，进入到风暴域之后，万篱就再也没有感知到白因的声音了。

“黑契，你进入这边的世界的时候，经过那道云墙了吧？”

男孩想了想，点头，他或许不知道风暴域，但万篱的描述很具体。

“那些云伤害到你了吗？还有云里面的生物……”

这次是摇头，黑契解释道：“可能会在云里面迷失方向，但伤害的话，应该没有。”

万篱在原地站了会儿，看着有些惘然的老者，低下身，感知着他的身体状况。

这处房间的环境并不如何好，空气沉闷，不使用咒术的话，几乎没有任何光亮，而看四周的痕迹，老者似乎已经在这里居住很久了，而且先前黑契是破开那些冰才来到这里的，也就是说，他应该困在这里很久了，又或许，可能从来都没离开过这里。

“你在这里多久了？”

老者抬起头，眼神恍惚，许久之后才摇摇头，说道：“记不清了。”

“你在躲避那些没有脸的怪物吗？那是什么？”

“那个是……异变。”

“那些东西会改变一个人”，黑契补充说道，“会让一个人在短时间内获得很强大的力量，但再那之后，他内心的黑暗面也会逐渐膨胀，异变会不断消耗一个人的力量和心智，最后，被异变感染的人会变成异变，他们会把自身的能力带给黑山的身体。这些，等到夜幕到来的时候，通过闪电产生的幻象，你都可以看到。”

“记起来了……”

万篱转头望着瘫坐在椅子上的老者。

“异变，差异和变化，它们让远征军自相残杀了……”

他抬起头，看着万篱，认真问道：“你真的在外面的世界见到她了？”

“我来到这里，也是她指引的，之前很多次的危险，也是她救的我。”

“但你……你是神的守望者，你将要继承他……”

万篱想了想，说道：“我就是我，不是谁的继任者。我听到的，看到的，是黑山不断释放黑兽侵占外面的世界，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彻底解决掉黑山的问题，在我之前，很多人的目标，也是这个。我知道白因是起源的神灵，她复生了你的族人，帮助过我，她说黑山曾是她的侍奉者，后来背叛了她，黑山，原本是起源塔的神灵之一。”

乌灵人摇晃脑袋，无法理解万篱所说的事，仿佛他们说的，分明是同名的两个人。

“我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做这些，但我相信，她绝不会容许你毁掉黑山！”

“但毁灭黑山就是我来到这里的目的，我不管它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白因到底是怎么回事，黑兽正在外面的世界肆虐，这个世界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我来这里，是为了毁灭灾难的根源”，万篱低身，望着老人说道，“所以，我需要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黑山拥有着源源不断的，近乎永恒的生命，你的使命，是巩固逐渐变得薄弱的云城，将异变和那些从暗影中诞生的怪物永远囚禁在这里，神灵雷爵的力量已经所剩无几了，你需要成为这个世界的力量，至于方法，你需要自己想起来，如果，你拥有他的灵魂的话。”

“我不知道那种方法”，万篱说道，站起了身。

“你……你不可能逃避命运！”

咒术师不再说话，他看着身周浮木般的咒术卷轴，看着那些重叠的书柜、篆刻在墙壁上的精致雕像饰物，这里就是雷爵的过去，但那个人做了什么，他不想去理会。

“他快要死了，或许你还需要知道些……”

黑契的话还没说完，椅子上的老者突然挣扎着站了起来，枯瘦的手拉住万篱的衣角。他咳嗽得更加剧烈了，但喘息了许久，却没有再去尝试劝说，只说道：“黑山，只有本能，没有智慧，异变会逐渐吞噬被寄生者的心智，所以，白因只能在云墙之外的世界里让你相信那些东西，咳，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怎么了，正如，她不知道的里面的世界是怎样的。在这里，她是瞎的，但，在得到食物的时候，黑山会得到短暂的智慧……”

乌灵人的话让万篱猛地想起了风栖，想起了他蓝色的双眼。

最开始的时候，白因的确是在黑暗领的，在无光神殿之前，万篱只在这个世界上见过一个代行者，但后来，小羡在无光神殿汇聚了那些筑石，于是万篱在那里找到了通向黑暗领的门，与此同时，白因得以复生那些乌灵人，欺骗他们，为自己修建通向这个世界的大门。

如果乌灵人所说的是真的的话，那事实，可能就是这样了。

只有真正到达过旧城的人，才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即使是佚名也……

“所有人都会死的，在来到这里之前，我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的死亡，但是，人只有活着，才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未来的可能，所以，你得活下去。”

“你……不是他……”

“对，所以，我想走自己的路，我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成为风暴域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