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因没有再让他说下去，因为那些答案，于她而言真的很没意思。

神灵抬手，如烟的光辉自她指尖飞旋消失，与此同时，佚名的身体被猛地推搡着向后跌去，在他身后，整座雪泉乡遗迹连同漫天风雪都开始变幻扭曲，地面崩裂陷落，随后漆黑的幽影自道道缝隙中透露出来，像是无数巨人的手掌，眼看就要将佚名揪进那团黑暗里。

遗迹正下方的整片荒野，便像是张将要被人揉成一团的纸片般，收拢，下陷。

不过此刻仍在遗迹上方紧张观战的几人，能够看到的只是那些浮荡在空中的暗色光晕，阴霾遍布的天空下，一道极深的幽影悄然出现在破碎的营地里，它看起来比整个遗迹都要巨大，却因为将所有人的视线都笼罩进去了，所以人们只能注意到，天光正在变得黯淡。

原本落个不停的飞雪突然小了很多，但寒意渐深，层层的冰晶自地面上蔓延开来。

佚名毕竟是历经了千余年历练的万篱，虽然两人的立场完全不同，但万篱清楚的事情，佚名自然不可能会轻易忘掉，所以除非真的需要，否则让他专程过来找对方的麻烦，实在是件很没必要的事情，因为实力上的巨大差距，他完全可以轻易解决掉咒术师。

之所以始终没有出手斩杀，等待的，就是此刻白因意料之中的转变。

古老的起源神灵，结合佚名心中那个从未解开的困惑，这种存在实在太过危险，而孤注一掷的人是绝不会容许任何意外发生的，他宁可回到过去，亲自寻找那些事情的答案。

苦思不解，就好像当初万篱一直在寻找有关神灵、有关这个世界的答案一般。

佚名的身影消失，前刻那朵巨大的石头花，像是感知到什么般，开始呼呼向外喷发浅白色的烟雾，风烟流转，看上去就像是沼泽中终年弥漫不散的迷雾。于是在距离荒原更加遥远的地方，野荆看见的，就是那道直上天穹的巨型影子，以及呼啸着散开的白雾。

雾中，金色的文字遍布脚底，开始绽放出各自的光辉。

那些是先前被击碎的冰块，同时，也是佚名为了应付可能比自己强出数倍的敌人做出的准备，然而许多咒术还未来得及爆发，迷雾突然被烈风冲散，随即就见那道阴影开始移动，无数看不见形体的肢节陨星般咚咚咚砸下，扭曲的地面满是数十米之深的坑洞，无比夸张，而那些咒术激发出的火焰，却只能无力透过暗影，看上去，根本造不成丝毫的伤害。

不过佚名的观察能力，绝对不止这么点水平，他注意到，迷雾中的万篱已经飞了起来。

浮空状态下，古神一只手臂正抱着昏迷不醒的黑契，另一只手，则遥遥指着他。

刹那间数十座白雾构筑的巨像升起，像是棋盘上的棋子般，拄剑持盾，或跪或立。

然后，风声呼啸，只有虚影的剑刷刷斩在那片阴影上，盾牌上前，抵挡席卷自身前的气浪冲击，看上去，仿佛数十个舞女正在雾中翩然转动。而他们手中的重剑，却像是风车的扇叶般，旋转飞快，一击落空，消失，随后巨像的轮廓有刹那的模糊，便又重铸，剑刃再斩，呼啸落下，连基本的收招动作都没有，干脆直接，试图将眼前的对手直接绞杀。

不过在迷雾之外的世界看来，所有的战斗都是那么的模糊，攻击的确是在影响着这个世界，但却相当有限，一击落下，能够传递到真实世界的威力不过十分之一左右。

所以，只有接连不断、震耳的鸣响，以及翻卷的白雾，除此之外，什么都是未知的。

“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看不清下面发生的事情了，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闻叶转过头不安地看了希雯一眼，同时也戒备着边上的蚀炉，先前形势看上去已经万分紧急，所以忘川和黑契头也不回地跳了下去，格绯倒还在。不过黑星的首领，他要是想逃跑或是做出什么反抗的话，可能也会很难处理。好在，蚀炉看上去，也只是吃惊而已。

吃惊，肯定要吃惊，他们看不见那道恐怖的影子，却可以见到遍地白雾散开，随后坑坑洼洼数千个幽黑的洞口，雪原上的一切都在金色的火光中燃烧着，遗迹，已经微微倾斜。

天空中，几道刺目的蓝色光点流星般疾射而下，轰轰轰，在空中绽放为大团的火焰。

佚名头朝下跌落，尔后落下的身体消散，黑暗在他刚刚停留过的地方膨胀开，恍若污水池中胀起的气泡，陡然炸裂，与那些蓝色光辉相呼应着的，黑色的雨水飞快朝着空中窜去。

嗖嗖嗖嗖，密集的声音持续了很久，液滴掠过空中的白因，上行，然后融合。

凝出身形的刹那，佚名身下已经浮现出一道足有半座雪泉乡大小的咒术图案，光影折叠，重重叠叠的文字，即使是最精通古陆语文字的咒术师都难在短时间内认出来。

正下方，燃烧的金色光辉滋滋响着，粘稠的光液漂浮起来，拉扯着光线向上飞去。

横亘在天地之间的，是座无比巨大、由金色与黑色线条交错而成的囚笼，不单单只是囚困，那些交错其间的丝线，看上去就像是要将那道暗影整个刺成筛子。

不过，对于白因来说，这期间的时间已经拖得足够长久了。

咒术师手中的黑契像是落入泥沼般，缓缓地，在他手臂的重压下朝着他的身体内部沉去，这本是白因希望万篱去做的事情，但现在只能由她来完成了，不，可以说今天本该由万篱来做的所有事情，现在白因都必须插手，同时，让自己深深陷进命运的纠缠里。

如果削弱白因，这就是佚名的目的的话，可以说他做得相当不错，但，其实还不够。

黑契瞬间便被吞掉，于是世界骨同咒术师签下的那个契约也算是真正结束了，空中，佚名还在被那些朝自己飞扑过来的蓝色猛禽纠缠着，不管是湮灭力，还是千年晨星的能力，遇到这些奇怪的东西便全都失去了作用，或许可以说，他的攻击让它们变得更强大了。

燃烧着深蓝火焰的翅膀、缠绕着湮灭力的尖喙，以及，能够承受无数攻击的身体。

白因抬头，看着还在同那些造物纠缠的神侍。

她是起源之神，虽然这个世界并不是她创造的，但只是简单创造生命，这种成为神灵的基础要求，她还是可以轻易达到的。而且，那些看起来并不如何强大的鸟类，其实是比当初起源塔的众神还要更具天赋的造物，它们的意识中，流转着直属于起源神灵的力量。

简单地说，如果夸亚世界的生命算是二阶造物，诸神是一阶，那它们，应该只算是半阶。

佚名仍旧能够杀掉它们，但是需要时间观察和研究，短时间内，他毫无办法。

囚笼交错的瞬间，那道暗影猛然消失，白因伸手指着天空中的佚名，将要彻底杀死他，然而那处景象扭曲的刹那，一道阴影猛地出现在她身前，随后就见暗淡的光辉一闪，一柄匕首猛地刺入咒术师的腰肋，重重冰晶蔓延开来，轰的一声，直接在他身后凝出一道冰簇。

差距是存在，但绝对不会太大，这是佚名触及对方时的想法。

但起源神灵为什么只有这个水平，是她有意为之，是没有注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没时间再想这些事情了，匕首刺入的瞬间，佚名已经放手，身影忽闪，顷刻间已经远远掠出，那些造物再度朝着他飞扑过来，直到，万篱落到一根深黑的尖碑上，尖碑开始闪光。

这个距离，其实同闻叶他们所站的位置并不太远，就是遗迹顶端，也就是雪泉乡边缘的某处筑石尖碑上，但他们看见的佚名，身影依旧淡薄得像是道幻影。

随后，自尖碑中跃出的光辉就已经将他、连同那些造物一齐吞没了。

不管是闻叶、格绯还是其他的人，全都没有看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刚刚完成融合，刚想要适应适应新身体的白因，却猛地怔住，然后，那些联系就断了。

联系，她同那些造物的联系，只是一瞬间，就全都消失了。

石头花已经被暗影锤得四分五裂，那些虚无的巨像也只是稍稍伤到了她，随后，便全都没了反应，但身周的雾气，却依旧像是粘稠的浆糊般，填塞着神灵的视线。

并不是普通的雾，更像是原本属于雷爵，此刻寄存在灰火之轮中的某种能力。

而让白因最难以忍受的，就是这雾，对她居然是有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