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铺就的地面上覆盖着潮湿的苔藓，厚重冰凉，久久未受到阳光照射的阴暗角落里，腐臭黏滑的感觉正透过她指尖的触觉，蔓延向脑海中的每处神经，在稍早些的时候，希雯自这古怪的梦境中挣脱出来。女孩现在正抓紧时间尽可能地施展能力，希望能从这些模糊的影像中看到有价值的东西，但回想前刻的黑暗，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而事件的主人公，此刻却仍匍匐在那样的地面上，弓着身子缓慢前进。

他皱巴巴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头发散乱，指甲的缝隙里嵌着漆黑的污泥，而他能够依仗的圣殿守护者，此刻却在距离这边无比遥远的地方，这条密道，只有两个人能找到。

“没想到你居然敢独自回来，是想牺牲自己，保住整座雪泉乡吗？”

“不”，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只是想要让你明白，你做不到的事。”

柯雅没有说话，只是让圣徒在前面不断爬着，在离开圣殿之后的无数日夜里，她做梦都想着能够再次回到这里，她相信自己能够做到当初未做到的事，当时，不过是个意外。

修士圣殿地下的密道，如此多的周折之后，她终究还是回来了。

并不如何长的走道逐渐下行，在同遗迹的其它部分完全分隔开的空间里，逐渐出现了一条石质的长桥，两侧是高高耸立着的黑色尖碑，尖碑上生长着一种浅蓝色的苔藓，散发着莹莹的光辉，没人知道这桥下的空间有多深，黑暗深处，似乎根本就没有尽头般。

柯雅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里的情景了，她不会再感到震撼，有的，只是不甘。

当初在这里，她可是被前面这个老家伙用匕首指着，强行赶出来的，而且她清楚，当时自己如果没有发下重誓承诺不向任何人提起这里的秘密，圣徒可能会直接杀了她，那种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痛苦，被随便抛开的痛苦，今天，在这里，她要一点点讨回来。

漫长的石桥之后，是道高耸的石门，约莫十余米高，满是复杂难懂的古陆语印记，不过门已经被人打开，透出微微的光亮来。这道门，是柯雅在圣徒的授意下，打开的第一道门，因为门上的强大禁制，她差点当场死掉，那时候，她只记得老者对她说过：“这门只有你能开启，因为你是千年晨星，乌西亚霍恩，你拥有命运的力量。”

差点死掉，但终究还是没死，只不过，他们两个都没想到，门后面，居然还有一扇门。

双重门，当时柯雅浑身都在颤抖，但老人还是强拉着她，把她的手掌摁到了门上。

没有片刻的迟疑，而所谓的死亡的痛苦，其实也不过如此。

不过，还是没死，柯雅曾是南迁的流浪者之一，黑兽开始侵袭这个世界之后，她和她的族人们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或许是因为这些原因，因为在这过程中养成的强烈的求生本能，她甚至没有完全昏过去，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她看见圣徒对她抽出了匕首。

骗子！之前在修士圣殿之外，那些人骂的这个词，是真实的。

之后的混乱、哭喊、祈求，现在的柯雅都已经记不清了，又或者，根本就无力再想起，疯狂执着于那个古老预言的圣徒，那种可怕的、冷漠的神情，哪怕只是在别人身上看到一丝相似的影子，都会让她浑身冷汗，恐惧到连脚步都迈不动。

好在，从暗道中出来之后，她直接逃出了修士圣殿，不知道究竟是上天眷顾，还是濒死经历的触动，那夜她觉醒了自己的能力，依旧没有像大多数千年晨星那样昏倒，只是挣扎着，拼了命地跑，然后莫名其妙地进入了黑星的势力范围，再被人救下。

之后蚀炉做出那些决定，有她的怂恿，也有她那夜的经历对他产生的触动。

柯雅在广场上看见圣徒带走忘川的时候，就知道这老家伙要故技重施了，所以她必须抓紧时间，或是再看看，自己能不能开启这扇门，看看门后到底是什么东西，或是彻底毁掉这里，让身前的老家伙好好尝尝，自己当初所受的痛苦。

门前，墙上覆满发光的苔藓，空气中，仿佛还徘徊着那夜的血腥味，柯雅停住脚步。

“把你的手放上去吧，快一点，否则你的雪泉乡，你的预言，我都会立刻毁掉。”

“我……我开不了这门，即使把手放上去……”

柯雅没让他把话说完，飞快蹲身，强扯着着他的手摁到了门板上，顷刻间，纂刻在门板上的咒术飞速流转开来，金色的光辉沿着线条汇入他的掌心，她听见呲呲声传来，圣徒痛苦地吼叫着，浑身颤抖，想要挣扎开来，但千年晨星的力量，又岂是他能挣开的。

不过转眼间，老者贴着门板的手已经变得通红，不是普通的红色，而像是将手紧靠近灯火时，那种仿佛被光芒穿透般的红，焦糊味飞快蔓延开来，随后那些金色的线条缠绕着老者的手臂，旋转着，朝着他的身体各处涌去，缕缕金色的光尘自他身上散开，又被门吸收。

现在她知道了，那些被切下散开的东西，是生者的灵魂。

触发的过程很快结束，石门并没有将人杀死，不过历经如此折磨，瘫倒在门前的圣徒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是不断颤抖着，向外淌着口水，甚至，还有屎尿。

“你辜负了我的期待，正如，我当初同样辜负了你的期待。”

柯雅淡淡地说了一句，抬脚将老者的手勾了过来，弯身，手中寒芒一闪，刺了下去。

“啊啊啊啊！”

圣徒挣扎着，像只毫无理智的野兽般朝着角落缩去，信仰，柯雅觉得他或许还是记得的，只不过此刻，他能够感受到的就只有恐惧，对她的恐惧，这让她很满意。

收起匕首，柯雅握了握拳头，将掌心对准了石板上那些凌乱的图案。

雪泉乡正在发生着什么，她大概知道一些，蚀炉应该能够击败瑰刺王族，即使不能胜利，也不至于立刻被杀掉，那之后，柯雅会替他拿回胜利。在她眼中，瑰刺的城主也好、贵族也好，都是些不堪一击的蠢货，在雪泉乡，她才是真正的王。

“呼，可算是找到你了。”

偏在这时，柯雅听见身后传来声音，随后，一转身就看见了万篱。

身处两道门之间的空间，还有十步左右的距离，她觉得问题不大。

“啧，你对他的怨念，看样子不是一般的深啊。”

“我只是在重复他对我做过的事情而已，他自食恶果了。”

万篱看着地上圣徒狼狈的模样，不禁想起了当初自己在修士圣殿里所见所闻的一切，对于女人口中的自食恶果，他有些难以理解。但很快的，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所受过的折磨，柯雅将对准石门的掌心转向他，又走过去，将蜷缩成一团的圣徒扯过来。

两人的手掌，都有被什么东西烧焦的痕迹，一个很新，一个则有些旧了。

“他相信你身后的那扇门里，有对于这个世界极为重要的预言，但只有千年晨星才能打开这扇门，所以，当我跟随着族人流落到雪泉乡的时候，他收留了我，待我很好，得到了我的所有信任，然后，将我带到这里，只用了一个晚上的功夫，让我，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万篱皱着眉头，看了眼身后的门，他自然注意到，柯雅身后还有一道门。

“那夜我被他强扯着，开了第一道门，忍受灵魂被切割的痛苦。可没想到，居然还有第二道，不管我怎么乞求怎么哭喊，他还是强扯着我的手，按了上去，而现在，我只让他开了这道门，这样，应该不算过分吧，要知道，他可还打算对圣殿那个新来的千年晨星下手呢。”

“所以，这门后面到底有什么？”

“我也想知道，只是你在这里的话，我实在是不放心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好吧，其实我之所以来这里，是想问你一件事情，打架的话，可以省略是最好的。”

“你想问什么？”

“你想要什么？雪泉乡，王座，还是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