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人能够回答这问题之前，闻叶先带着咒术师去了个地方。

穿过红涂塔后满是瑰刺树的林园，几座古老的木制建筑逐渐出现在两人视线中，那些木楼看上去像是数十个重叠的方块，彼此之间或是倚靠着，或是留着数米之宽的间隙，间隙之间由木板拼凑的桥梁联系，其间还种着许多宛若盆景的小型植物，应该也是瑰刺树。

这些在深秋时节绽放花朵的植物是雪泉乡这个家族的象征，只不过远远望去，建筑外围都不见什么人影，被风雪打落下来的花瓣也许久未有人打理过，实在是有些衰败的味道。

“之后的事情由我来说，你只要站着听就可以了，不要插嘴。”

进门之前，女孩轻声叮嘱了句，随后推门，古色古香的大厅和旋转楼梯出现在眼前。

屋子里仅有几个身着重甲的侍从，见来者是闻叶，便点了点头，然后任凭女孩上楼。

万篱知道这里便是女孩所说的她的家族平日里所住的地方，不过不管是从外面，还是从房间的内部看来，都是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四下安静极了，像是早已荒废了多年似的。

咚咚的脚步声自走廊另一侧传来，穿过一处交错的过道时，万篱看见一侧房间有人推开房门，朝着他们望了眼，似乎有些惊讶，不过片刻之后还是飞快地关上了门。就对方的神情而言，闻叶在这里似乎并不怎么受欢迎，即便她在外面是如此的风光。

最后的房间，女孩推开门，将至黄昏的日光垂落到两人脚边，照亮了地毯的一角。

“父亲”，闻叶带上门，转身，对着坐在高大木椅上的男人低了点头。

这里是间装饰古朴的书房，两侧的书架上堆满了各色的书籍，就连空气中也弥漫着墨水的味道，窗户是关着的，即使窗帘也仅是拉开了一角，混杂在一处的味道让万篱觉得有些沉闷，进而，觉得眼前那个有些发福的、长着银灰色头发的男人也有些沉闷。

明明在他依稀的印象中，在当初的宴会上，这是个很有活力的男人。

瑰刺的城主抬起头，盯着闻叶看了会儿，眼皮耷拉着，似乎刚刚醒来。

“真是难得，你居然会来这里，不过，我刚刚见了几个城里的贵族，现在有点累了。”

“楼外的路，已经很久没有人清扫过了，满是泥水，我可没看见车辙印。”

“现在的雪泉乡，可没有那么多马车了”，男人神情不变，慢悠悠地说道。

“黑星有，而且，他们在几个小时前带人占了修士圣殿，蚀炉，和那个女人。”

“啧，我不觉得那些人能做出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圣徒能够召集修士和圣殿守卫者，这件事你没必要管”，男人挥了挥手，一脸的厌烦，“早和你说过了，我让你主管雪泉乡的那些小事，只不过是想让你在嫁人之前，多接触接触城里的那些贵族世家，不是真的让你把心思投在那些破事情上的，你盯着黑星是要做什么？担心他们夺走我们的王位不成？”

闻叶微微低头，沉默片刻，突然说道：“楼前的花，已经开了有几天了。”

“嗯，在凋谢前，先想想你自己的事情吧，也让你的弟弟能安心。”

闻叶甚至没有坐下，只是在听完对方这句话之后，便直接拉开门，走了出去。

借我一队士兵，我想去看看黑星的能耐，这样的话，她终究没说出口。尽管她知道有万篱在身边，自己未必会输，甚至，这可能是瑰刺家族唯一的机会，但就像先前站在圣殿外的废墟上那样，她把自己将要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至始至终，斜靠在椅子上的男人都没有问过万篱的身份，只是随意瞥了眼，便低敛了目光，而万篱，更是有些弄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瑰刺家族的领主，似乎有些奇怪。

“让你看见了，很丢人吧。”

“我还以为……”万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以前的他比现在好一点，我的父亲，是个很能琢磨别人心思的人，有些人，他只要看几眼就能大概推断出对方的性格喜好，而凭借着这才能，过去雪泉乡的权力斗争，没人是他的对手，不过，呼，当柯雅找上门来，毁了我们的半处宫殿之后，一切就不一样了。”

“柯雅么，那他刚刚的话，呃，关于那些贵族……”

“贵族们现在很少来找我们了，他只记得他过去的辉煌，但现在，绝对的实力让他的那些小伎俩变得一无是处，所以他才成了现在的样子，瑰刺家族，也只是在勉强支撑着。”

“他说的，关于把你嫁出去的事情……”

“那是他最后的伎俩了，他巴不得我和其它贵族，甚至是黑星的人扯上关系呢”

“那么，如果你是他，如果你有足够的实力，你想要怎么做？”

在大厅的门边，闻叶站住，随后仔细看了看万篱，摇摇头。

“知道么，其实我也继承了他的这点小天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不过，我想你不会永远留在雪泉乡的吧，雪泉乡，她需要的不是一时的暴力强横，她需要的是一个未来。我只能期待她的未来会有些什么，却不能借着一时的力量，让她走上完全不合适的道路。”

回到红涂塔，万篱想去看看希雯的情况，但闻叶却让他先帮自己拿点东西。

红涂塔，是雪泉乡王族珍藏古老书典的地方，但它正下方的一处密室里，却藏着瑰刺家族数年累积起的珍贵酒酿，咒术师在摇曳着微弱烛光的房间里看见了一张小桌，桌子摆在大堆的酒桶中央，上面放着简单的盛具，还有，许多已经凝固了的蜡烛油。

闻叶端了两只小坛子，又随口问了句希雯喝不喝酒，就上楼了。

“知道么，我觉得当一个人有能力去做改变的时候，就应该去实现它。”

“哪怕它是不合适的吗？”

“你刚刚去找父亲，你同围在修士圣殿外面的那些人争辩，难道是因为你认为自己的想法是错的吗？不，恰恰相反，你觉得自己是对的，所以才这么做，正如柯雅他们觉得自己是对的，只不过之前你没有能力，所以主动权掌握在他们手里，而现在，我觉得你是对的。”

“所以无关对错，只在于自己的喜好吗？”

“人们根据自己的信条去做事，但选择信条，不就是根据我们自己的喜好来的吗？”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我想……你应该带着军队去修士圣殿，家族的军队。”

不是依靠万篱的能力，而是依靠家族的能力，这点细节让闻叶有些开心，她将一坛酒放在希雯的床边，然后端起另一坛，十分干脆地掀开，喝了一口。

“如果希雯使用她的能力呢？她可是千年晨星。”

“她的能力是触发咒术吧，如果要伤害你，肯定也会毁掉雪泉乡，如果她不顾黑星和民众的损失使用能力，不恰恰证明了，雪泉乡的未来，并不需要她的存在了吗？”

“让我在这种关头，证明自己更适合成为雪泉乡的统治者吗？”

“在这种关头，我倒是希望你能更自私些。”

闻叶还想在迟疑，身边，原本静静躺在床上的希雯却睁开了眼睛。

女孩转过脑袋，看了会儿万篱，然后目光投向一侧的闻叶，随口说了句：“放心吧。”

这一瞬，没人知道这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就在这夜，这三个字，却给雪泉乡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变化，仅仅因为，女孩说她在梦中，看见了战火，漫天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