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仍不停歇地落着，万篱走在前面，混沌跟在他身后。

“你想到让影子恢复的方法了吗？”

“大概，不过不是影子”，万篱顿了顿，“在我刚刚知道，自己不过是白因制作出的替代品的时候，也很想知道，我到底算是什么，是灰火之轮的影子，是万篱，还是别的谁。但后来我觉得，我自己是谁，并不是取决于我认为自己是谁，我对自己的看法，应该源于当时的我，那时候的我，是什么样子的。而我见到的虚无之影，她既不是格绯，也不是奈奈，她从她们身上借鉴了部分性格，但那并不意味着，她就因此成了影子。”

“但，创生术的规则，同样是很残酷的。”

“然而生命不应该同样残酷，野荆就是野荆，她不是谁的影子。”

混沌不再说话，而万篱，他终于走到了荒败的小镇外围，夜幕落下，流浪者们已经沉沉睡去，临时的箭塔上还有看守者，不过待他们看清来人的模样，也都没有说什么。

沿着狼藉的道路笔直向前，穿过木块和冰雪构建出的围墙，一座小小的营地呈现眼前，几个部落民围着火堆，小心地添着柴，他们正在为伤者或者说，为药剂师煮热水，唯一还有火光的帐篷里，希雯还在忙碌着，他们进屋的时候，长长的房间已经躺了十余个人。

这座古怪的帐篷是小羡带人搭建的，用了小镇原有的木材，看着很大，很结实。

“你们回来啦”，希雯转身看到进来的人，有意压低声音，她刚刚才哄着病人睡下。

万篱点点头，借着火光，他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躺在毛毯上的人。

“有些人，已经不行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也没能踏上凋亡大道。”

“北疆没有这个”，混沌解释道，“大概是，渡舟已经经过这里了。”

“帝留城的情况怎么样？”

“渡舟正在朝着那边汇聚，但这件事，最终取决于你，看你能否带回影子。”

在帐篷的一侧，几个躺着的人已经不再有人照顾了，他们是先前死去，灵魂被带走而无法站起的人，流浪者有安葬这类尸体的习惯，不过现在他们抽不出人手。

“我可以带走她吗？”

一个须发灰白的老者转过身，万篱看着他，用古陆语认真问道。

“我们……有安葬死者的习惯，她的尸体……”

“我们需要一具身体，为了帮助另一个人，她的灵魂还在，但是身体已经没有了。”

老者沉默了很久，点点头，说道：“好吧，请……小心些。”

万篱答应，然后将自己的外套脱下，裹在那具小小的尸体上。

这是个女孩，约莫十五六岁，她有着北疆少见的黑发，脸色略显苍白，但五官精致，而且很难得的，身体并未在先前的战斗中受到无法恢复的损伤，死因，大概是流了太多的血。

“带我回去吧，那个男孩在哪？”

混沌没有回答，但先前那个男孩自己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冲着两人点点头。

刹那间，身边的寒冷已经消散，万篱抱着女孩，混沌跟着，两人已经到了海祝城。

“之后该怎么做？”

“其实我和野荆是一样的，呃，我想也和佚名或者你相同，我们都是灰火之轮构成的，如果说身体的话，大概就是那些来自黑暗领的，黑色的沙子。我们将那些沙子作为身体，而迷森用的则是面具和筑石，沙子很特殊，面具和筑石也已经找不到了，所以，我想用最普通的，真正的身体。白因说过，我们同神灵之间只差一具神的躯体，但野荆不需要成为神，所以，我们可以先试试正常人的身体，不行的话，我再找白因想办法。”

“其实，这么说的话……或许，黑山的血肉，也是可以的。”

万篱转头，有些意外，不过这的确是他不曾想到的。

黑山被阻隔在风暴域之后近千年，他的身体经过了足够久的岁月，而且，很容易得到。

那些由他分化出来的黑兽，就是，千年的身躯。

“可这样的话，她肯定会变成不洁者，如果黑山借此控制她的话……”

“那我们先用这具身体试试，尽快，不行的话，我会回帝留城再想办法。”

万篱点头，不远处的迷森已经注意到了两人，却始终没有过来，视线在天空和两人之间转换着，万篱抬头望了眼昏暗的天空，蹲下身，指尖拂过女孩的胳膊，召出几缕暗影。

黑色的沙子，黑暗领的符号，此刻正如小蛇般在女孩的皮肤上飞速舞动着。

片刻之后，一个清晰的咒术字符出现在她身上，那是个被万篱修正过的死信者咒术，可以说结合了巫蝶的智慧，他尝试着给尸体注入一丝灵魂，随即那些金色的光辉被吸纳，在手腕的位置萦绕片刻，又像是死者的灵魂那样，无声散去了。

“古老的传说中，手腕，是生灵从混沌中脱身时，被神灵握住的地方。”

“受到祝福么，或许吧，待会儿如果不行的话，记得把我们两个带下来。”

万篱抱着女孩，黑影在身后撕裂，化作翅膀，他一跃而起，直接朝着虚无之影的位置掠去，风声呼啸，咒术师的速度瞬间提到极致，似乎将要将整片云团穿透般，而在下方某处楼顶上的混沌，则已无声捏住一块碎石，一旦情况有变，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万篱拉下来。

现在的虚无之影，说真的，就好像是饿得濒死的人，她正看着一块食物飞扑而来。

如果可以将影子的意志带回来的话，混沌想着，他们依旧没有击败佚名的把握，但至少，能做出更多的改变，他在脑海中搜索着，百余年来，自己在帝留城的藏书室中所学的一切，回想着曾经的点点滴滴，心情实在是有些复杂，好在，此刻，迷森还在陪着他。

没人想到，当初本可生死与共的神之十侍，居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噗的一声响，盘踞的云层被撞开，像是有人向着湖中投入一颗石子般，碎云水花似地渐开，随即虚无之影残存的意志苏醒过来，数十道仿佛触腕的黑影自云中探出，笔直垂下，随后在半空的位置回转，飞快填入万篱冲入的位置。

天空昏暗，隐隐闪过几道刺目的光辉，好像雷雨将落的前夕，只是，没有任何声响。

“喂，你们到底准备怎么做啊？”

迷森的叫喊在远处响起，女孩眨眼间已经跑过街道，很快，就要赶到暗旅的位置。

这里是海祝城一处钟楼，位置略高，视线也不错，混沌暗数着自己的呼吸，几次过后，终于攥紧那颗碎石，他不知道万篱需要多少时间来完成这危险的任务，只知道，影子还在朝着那处盘踞过去，那里面的凶险程度，万篱或许还能坚持，但是那个女孩的身体……

绝对，会被绞成碎片，这是混沌的第一想法。

天空中，云层突然耸动了一下，随即，混沌和迷森都看见，一道身影正从万篱刚刚进入的位置坠下，带着如丝的残云，看得出，那些影子还在疯狂地攻击着坠落者。

“想得太简单了”，混沌咬牙，神灵的灵魂，他的求生本能，该有多可怕？它想要的，并不仅仅只是那个女孩的身体，它还想要，万篱的灵魂，或者说，他所有的灰火之轮。

迷森已经到了钟楼底下，混沌骤然捏碎石子，随即，女孩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他眼前。

“在这里等着！”

再一眨眼，眼前微胖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浑身缠绕着暗影的万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