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没视线的黑色寒夜让万篱陡然间清醒过来。

裹挟着腐朽气息与苦涩味道的凉气在他的齿间流动着，伴随着胸口起伏转变成薄薄的水雾，幻境中，最后那刻降临的死亡感觉真实远超迷森所能构筑出的虚像，天空被咒术线条撕扯开来，黑暗领的土壤上凝结着细小的血红色冰晶，所有的生命都在凋零，他看见了大司祭被鲜血染红的长发，看着她灵魂耗尽扑倒在雨中。

转过头，浅蓝色的光影正跪坐在几步之外的石板上静静打量着他。

“我在这里躺了很久了吧，之后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女孩见他终于醒来，便收回凝视的目光，低头轻声说道：“没有什么。”

体内的灵魂储量没有异样的变化，先前象名对自己作出的回应似乎只是为了传递乌灵人留在此处的那段回忆，万篱看着头顶的巨像迟疑片刻，便站了起来。

“既然这里没有你想要寻找的东西，差不多就该回去了，不然，迷森会担心。”

女孩没有询问咒术师突然昏迷的原因，倒是让万篱省去了解释的时间。

“你怎么知道这里没有”，他捡起某个修士掉落在地上的匕首，随手插进腰间的皮带带扣里，随即万篱开始环顾他们所处的这个平台，目前可以确定的是那个主祭肯定没有触发过象名内部的灵魂记忆，否则是石像应该在更早之前就有移动的痕迹了。

然后就是那个创造了断章之书的人。

对方或许是个极有咒术造诣的乌灵人，这可以从万篱以对方视角进入山巅的圣堂却未受到阻拦这点看出，他想要通过筑石给自己留下某些信息，因为没有明确的解释，万篱只能将其归结为某种警告，那就是人族极有可能会遭受同乌灵人一样的下场。

那时乌灵人的首领或者说大陆桥的皇帝正带领军队前往北方的先地，也就是旧城。

而在雷爵同黑山进行战斗的时候，远隔万里的大陆桥同样遭到了袭击，造物被侵入这个世界的转化成了嗜好杀戮的黑兽，在战争的最后，万篱看着那个女孩动用白因的力量召唤来奇界的肢节，彻底击毁了大陆桥，同时让黑暗领吞噬了所有乌灵人。

如果黑山复生，这样的情节无疑可以再来一遍。

“找找看这个空间里面的事物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快点。”

或许之后白因始终留在这个世界的原因便是当时的动乱，她的参与直接改变了这个世界的前行轨迹，若不是大陆桥沉入海底，说不定就连后面的那些原住民都会被黑兽吞噬殆尽，也就不可能再有今天的大陆文明出现了。

黑暗领有了那些寻光的影子，白因被命运所困，而北方开始出现怪物。

这么说来的确是神灵创造了那些怪物，经由两个神灵的手。

万篱还在脑海中细细分解着先前得到的那些信息，却听见另一侧女孩传来一声叫喊，似乎是找到了万篱所说的那个东西，他朝着蓝光所在的位置看去，那是一条路。

就如同先前万篱踏上平台之前走的那段般，凭空出现的道路。

道路在遗迹的另一侧，万篱只能通过虚影散发出的光辉看到其.asxs.。

他让那些黑沙在视线前方汇聚，点亮了咒术光。

“前面或许很危险，你刚刚才醒过来，不应该这么急着进去。”

“但或许以后想来这里会很麻烦，所以如果里面有什么的话我必须要亲眼看看，黑山的威胁，如果只是黑兽的话，对于那些可以在遗迹顶端避难的人来说，可能只是句不痛不痒的警告，但现在事情有些麻烦，我得看看留下筑石的人想告诉我什么。”

很明显，若大陆桥的灾难再度来临，不洁者将在遗迹顶端诞生。

万篱没有直接说明这件事情，因为女孩大概很难明白。

“我先前听迷森提起……小羡似乎死了，而她先前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偷偷对抗黑山，现在你也要这么做吗？对抗随时都能杀死你的神灵？这可不是花坞阁的作风。”

“花坞阁的小孩只有在楼堡里生活的记忆，所以他们不需要关心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就好了，但现在……我大概不能再这么想了。”

“外面的世界改变了你？花坞阁的信条是错的吗？”

万篱踏上石桥，摇摇头，声音依旧平静，心间却已经泛起了丝丝涟漪。

“我是千年晨星，我的身上带着雷爵的灵魂碎片也带着神侍巫蝶的记忆，虽然没有机会好好学习剑术之类的战斗技法，却也没有多少人能够伤害到我，我知道强大的人应该去承担责任，而且这段历史本就和我息息相关，我会死在帝留城，不是这里。”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或者说奈奈，会喜欢上你这样的人。”

压抑着愤怒的语调似乎让周遭的时间流逝都变得匆忙了些，万篱回过头，望着那张同奈奈毫无分别的面孔，如果她需要，他想，他永远都是爱她的。

“我是她的理性，我知道她喜欢城邦喜欢城邦里的子民，但她从来不会喜欢某个人，因为她曾经希望自己成为像是伊光袭那样果断强大的人，而对于某个人的依赖会让这样的情感变得软弱无力，她应该是孤独且强大的，而不是守候在你的身边……”

“所以她现在才在海祝城啊，但这与喜爱无关，我喜欢她。”

“但是你会辜负她，哪怕历史改写，你还是觉得自己会死。”

万篱耸耸肩，表示默认，“我很难击败佚名，更别提黑山了。”

“既然你都比不过他们，而且那个佚名也是个人类吧，还需要你操心什么？”

“因为遗迹就在这里，但佚名不在，所以我要进去看看。”

去看看那个在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乌灵人最后到底为这个世界留下了什么，是对造物渺小的证明还是对神灵强大的质疑？自己以及其他的千年晨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虚影不再说话，片刻后，那团幽蓝的光影像是日光下的晨雾般悄然消失。

万篱咬咬牙，继续朝着黑暗深处走去。

他当然希望自己的故事就像是所有书本童谣中记载的那样，勇者与他的伙伴共同踏上对抗魔王的旅途，世界面临着强大的威胁，但他们仍旧能从彼此的身上汲取力量与温暖，但在堪那镇的地下，命运早就对他做出了宣判，万篱会害死身边的人。

而且奈奈不能离开海祝城，黑兽入侵南疆的时候她和她的死信者必须出面，小羡与他走在不同的道路上，迷森、诸多神侍以及帝留城的神灵有着自己的打算，乱犬他们无法参与到对抗黑山的战争中来，他们甚至不是千年晨星，也没有前往北方的理由。

黑暗吞没了万篱身后的路，前方的阶梯开始向下。

又是一段极为漫长的跋涉旅途，万篱来到了遗迹深处的另一个房间门前。

好在这次的门上并没有咒术制成的锁，借着空中跃动的光亮，万篱看见了黑石拼凑成的厚实门板上有个「一层」的字样，除此之外，字符边缘还有个浅浅的满月符号。

门没锁，一推即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