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的语气认真得恍若正在陈述某个已然发生过的事实般，奈奈在他的眉眼间看不到哪怕丝毫悲伤或者不正常的情绪，她想着此刻还在海祝城里的寻找制敌方法的万篱，微微扬起嘴角，仿佛未听见男孩最后的警告，始终不怎么平静的内心此刻总算是稍稍安定下来。

奈奈并不仅仅只是擅长处理城邦的事务而已，她一直都是个心思极细腻的女孩。

三年前万篱将自己所有秘密都告诉她的时候，女孩便极为敏感地注意到了万篱对格绯的情感，尽管那时候男孩并没有自己亲口说出来，而奈奈也没有马上揭穿。后来又听说万篱穿过数年时间回到自己的身边想要救下自己，回忆着儿时的点点滴滴，她那时突然有个了很奇怪的想法，后来，即便始终没有任何证据，她却无法将那种可能性从自己的心底抹除。

她在想，万篱是不是在南临1359之前便已经出现在海祝城了，只不过自己并不知道。

当自己快要被困死在暗道里的时候，赶来救自己的是不是另外一个时间的他，而那个他，当时或许正掌控着后来收留自己的辉夜家族，他会是辉夜家族里的人吗？

奈奈偶然见过辉夜家族的家主几次，只是凭借印象，她便能够确认对方不是万篱。

她的老师是个女孩，这点奈奈是从她平时的生活习惯与面部细节中看出来的，而万篱不管是有多么想要掩饰自己的身份，想来也不会变成女孩的样子接近自己，所以他也不是。

她见过许多人，于是那种猜想变得愈发难以站住脚跟，便在奈奈猜测辉夜家族能够在暗道中找到自己，可能和其内部的情报体系或者是当初暗道的修建有关的时候。眼前这个奇怪的孩子突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他长得不像是小时候的忘川，性格也不像，但是……

“我在跟你认真说话呢”，佚名注意到女孩有些心不在焉，补充道，“咒文从来都是要有灵魂的力量才能够使用的，我不知道这段字符要花多少力量，总之，它的触发要求会很高，所以你不要闲着无聊去尝试，还有就是，你真的，最好不要使用她。”

“如果你不希望我使用它的话，就不应该将它教授给我。”

奈奈先前注意到佚名面对自己时的情绪，觉得那种淡漠应该不可能是万篱所能表现出的，再加上前段日子与少年的共处，所以心安，此刻面对佚名，谈吐间也变得冷静了许多。

“顺带一提”，佚名岔开女孩的话，继续说道，“辉夜家族的那位管事其实也是北疆帝留城的神侍，这点事到如今瞒着你也没什么意思，而且，最为关键的是，我希望你能够成为我们中的一员，因为前段时间有个神侍意外死了，我们需要找个人接手他的事务。”

奈奈怔住，不解道：“先前我从小川那里听说，迷森是神侍，你曾说过你也是……”

“迷森的确是神侍，南疆的凋亡大道和那些可以行走的死者，包括帝留城的修士全都是她和锈的功劳，他们的能力结合在一起可以创造出无穷无尽的强悍军队。我和你的老师——那个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自己名字的管事也是神侍的一员，而你，很快也要是了。”

“可，我没有你们那种力量，我也不能做到创造军队之类的事情……”

神之十侍，海祝城居然占了三个，短时间内，奈奈实在有些反应不过来。

“的确，现在的你还没有那些本事”，佚名说着，伸手打了个响指，没有任何咒文发挥效用的迹象，但阳台上的光线连带着景色都有刹那的扭曲，而朦胧的光晕消散之后，男孩的身边出现了另外两个人。

准确的说，其中一个人似乎昏迷过去了，并不能站立，只能趴在那个胖子背上。

胖子穿着件极厚的白色毛皮外套，外面还罩着件满是雪花的黑色油布斗篷，看上去有点像是某些居住在雪山深处的猎人，但是他看上去才二十多岁，而且脸颊和双手都很干净，没有丝毫的灰尘或是污点，露在外面的皮肤看着也很光滑柔嫩，竟跟个小姑娘一般。

年轻人刚刚踏足地面，便极为随意地背上的人甩到了地上，伴随着一声闷响，那人用来裹住身体的单薄斗篷散落开来，露出干枯老皱的面容，看上去已经有六十多岁了。

奈奈本能地就屈身想要接住老人，但那胖子和佚名却有些无动于衷。

然后，女孩感知到了手中的冰凉触感，才恍然得知眼前躺在怀里的竟是一具尸体。

“这家伙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他死后又被人用咒术制作成傀儡，制作傀儡的是一个叫做巫蝶的神侍，后来万篱在帝留城杀了巫蝶，夺走了他的所有知识。但是那个家伙并不能成为神侍，所以我们找到了这具傀儡，傀儡里面还残存着巫蝶的部分灵魂。”

奈奈抬头望着佚名和那个年轻的胖子，有些难以置信。

“我记得你现在应该已经变成所谓的死信者了吧，当初万篱为了救你的时候，将你转变了，所以你能够抽取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按照你的天赋，感知到他的记忆应该不难吧。”

“你希望我替你们，将死人制作成傀儡吗？不可能的……”

佚名摇摇头，“事实上除非接到神灵的命令，神侍们一般都很自由，傀儡只不过是做事的一种方法，是许多过程中的一种，你完全可以用别的办法去完成神灵的委托。而且，我记得我上次接到神灵的命令……好吧，我似乎从来没有接到过神灵给我的命令。”

胖子撇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满佚名油腔滑调的做派，他转头望着女孩，极为认真地解释道：“是否成为神侍也取决于你自己的选择，至于我，你可以叫我混沌，巫蝶死了之后暂时由我负责消息的传达，想来你做了神侍之后，也只要负责这件事情就可以了。”

“我已经听说了你们的事情，如果我拒绝的话……”

“你甚至还可以到处去宣扬，看看会不会有人相信你”，佚名嬉笑着补充道。

“那，如果我成为神侍的话，你们应该算我的……同僚？”

“是朋友”，混沌笑得有些憨厚，“而且只要你不像巫蝶那么古怪的话，除了面见神灵这种事情之外，我甚至现在就可以带你去帝留城的辉光广场看看，我知道那边有条街的东西特别好吃，怎么样，只要你答应，可就有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靠山了。”

“如果我答应，你们愿意替我解去海祝城眼下的困境吗？”

混沌愣了愣，然后才注意到山下街道上震耳的轰鸣而漫天飞起的碎石，他感知到了迷森的气息，望向佚名的眼神中便多了些质询的味道，但是男孩看样子并不打算理会他。

“没有神灵的命令，神侍不管这些事情。”

“那我为什么要答应，要知道现在的海祝城可以站在了神信者的对立面。”

“那你不要答应就好了，反正相当神侍的人多了去了！”

“喂，佚名”，混沌看起来真有些急了，“又不是要你去顶巫蝶的位置，瞎掺和什么！”

胖子转向奈奈，神情看上去竟有几分当年拐卖万篱的人贩子的样子，“其实嘛，神侍这个活也不累，而且有了这个关系之后你做事情或者是学习咒术都方便了很多，另外，其实我偶尔带你去帝留城神殿的藏书处看看也是可以的。至于海祝城的事情，老实说并不是神灵针对你们，只是不洁者实在是棘手，神灵也是担心南疆千年的文明就这么没了才……”

“胖子你和她废什么话，穿得跟个熊似的还在这啰嗦一大堆，不嫌热吗？神侍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求人来做吧，而且这件事情本来就是我负责的，待会儿他要是不同意，我到山下面随便拉个半死不活的家伙扣上这个名号不久成了，大不了以后巫蝶的事情我做！”

混沌被佚名一顿嫌弃推搡，居然也没有生气，而是像变戏法般从自己的衣袍里拿出了几本厚厚的旧书，塞进女孩手里，解释道：“就算你真的不愿意做神侍，这些书也可以留着看看，然后，我边上这家伙正事不干嘴巴特闲，你不用理会他，就这样，有事的话，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叫一下我的名字，只要我有空，就会过来。”

说着，还未等奈奈说些什么，混沌便伸手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珠，转瞬消失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女孩突然想到，如果现在叫他的话，他会回来吗？

“碍事的家伙走了”，佚名嘁了一声，半蹲下来，直视着奈奈的双眼说道，“反正神侍的身份我就扔在这里了，不管对于谁来说，这都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要知道，外面的世界不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能够勾搭上那个白痴胖子呢，而我想，你总会同意的。”

“他就是……无限的混沌？”

佚名愣了愣，有些意外，“你听说过他？”

“小时候在修士圣殿发行的书上读到过，据说他可以……做到任何事情？”

“能做到差不多所有千年晨星能做到的事情，不过我也懒得和你解释千年晨星是什么混账东西，只是最后想告诉你一句话——这个世界已经分作两岸，而你不可能站在河的正中。”

男孩最后映落在奈奈眼眸中的神色闪过一丝极深的痛苦，他起身，身影逐渐变得模糊。

“不要试着救我，因为谁也救不了我，因为我谁也救不了，好好活着吧。”

刹那，佚名已经出现在了宫殿下方的山道上，尔后再度消失，不知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