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篱听着远处恍若落雷般的震耳轰隆声，眉头微蹙，有些意外于女孩这些年来的成长，只是想到真正的伊光袭已经朝着黛冬城的方向远去，想到黛冬城那边，未来冷杉可能要面对的艰难处境，想到现在被杀的不过是个可怜的替代品，便有些烦闷，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迷森不会把海祝城里的人赶尽杀绝的，这点你可以放心。”

说话的是月猴，此刻万篱站在房间一侧墙壁的破洞前，而邋里邋遢的男人则倚靠着另一侧的墙壁，默默调息，尝试着尽快修复前日替迷森接下湮灭力一击所受的重伤。

“可是，即使她不想灭了这座城邦，也还有很多人怀有不同的想法。”

万篱想起昨夜自己偷偷赶往辉夜家族的小岛时看见的，那座海岛上人去楼空的荒败景象。他在木楼深处发现了一个极为隐蔽的房间，房间明明里满是灰尘，却偏有一张小床干干净净，上面印着个极为清晰的少年身影，那时候，他便知道了过去这些年佚名的去处。

男孩是神侍，背靠着北疆的庞大势力，想来知道那个用沉眠恢复力量的咒文也不奇怪。

虽然，万篱依旧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能逼得男孩使用这样的手段。

“即便迷森决定放过海祝城里的那些不洁者，他们身上的血毒也依旧是很麻烦的事情”，他补充道，“而除此之外，眼下海祝城已经被毁成了这样，要说其它城邦不想乘机来咬我们一口的话，我是不会信的，所以我们还得想想怎么才能把城池保住。”

“人是活的，而城却是死的，很难保护，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吗？”

这次说话的是坐在月猴不远处的乱犬，先前混战中少年果真带着静室的那些孩子闯了出来。只不过万篱有些意外，这个无时无刻不在计划着怎么逃跑的家伙，为了打听小羡的消息，竟真的愿意同自己踏进这个麻烦，虽然，眼下少年的语意中又带了点弃城逃跑的意思。

乱犬还很不习惯那万篱未完全恢复正常的外貌，语气有些生硬，也有些迟疑。

咒术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确认在灵魂力量和神识的共同压制下，至少上面那些鳞甲已经消散得差不多，足够让别人认出自己，才慢悠悠地对着屋内两人解释起来。

“首先，我们必须要把尽可能多的人都转化成死信者，因为保护城邦需要很多人，或是很强大的力量，现在我们只可能拥有后者，但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足够多的灵魂力量，所以必须要让静室剩下的那些孩子带着筑石进城，只要修士们离开，我们便立刻行动。”

经过早些时候的解释，乱犬和月猴都已经大概明白筑石和死信者咒文的意思了，只是听见少年的计划，心中又有些动摇，毕竟明白和认同之间还是差了很大一截的。

“我们可以相信那些外面的人吗？如果他们得到了秘密，又想要背叛……”

乱犬想得很简单也很直接，而如果是颜钰在这里的话，大概还会考虑到其他城邦先前就埋伏在海祝城里的那些谍子。死信者咒文和筑石对于现在的海祝城来说都是最后的底牌，若是真的泄露出去，怕是对未来的战争极为不利，这便是他们要考虑的问题。

一个很容易便能想明白，却极难真正解决的问题。

“这些事情我还要再找奈奈商量，现在的时间太紧，我们实在是考虑不了太多了。”

万篱想到现在还在顶峰宫殿分析海祝城城防布局的女孩，思及她的伤势，不禁有些担心，却也知道这些事情自己根本帮不上忙。而作为目前海祝城里最强的战力，他、月猴和乱犬只能尽可能地将女孩剩下的那些事情处理好，至少，不能让其它城邦轻易攻进来。

“除了死信者的力量，我们还要重新修复城墙，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砖石木料，这件事情必须要在其他城邦动心进攻之前做好，但光靠我们不行，现在乱犬手下能找得出来的试验品实在太少了，还得依靠那些愿意留在海祝城的普通人，亦或是，那些还未出现的死信者。”

万篱刻意避开了不少试验品逃跑的事情，因为这件事谁也阻止不了。

楼堡里的试验品本来很多很多，而且光是凭借着他们对杀戮的熟悉，便是随便凑凑都是支极为恐怖的队伍，但先前楼堡整个向下塌去，那些人不是死了，便是拼死逃了出去。除了静室的那些孩子还愿意留下来投靠乱犬，其他房间因为无处可去而留下的，真的很少。

特别是花坞阁，由于小羡最后的命令，最终活下来的真的只有奈奈和忘川。

角落里的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因为万篱先前所说的东西都是建立在设想上的。如今这种情况，若说这海祝城还能够守住，便是他们自己都不太相信，而那些普通人更加不可能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一群穹顶的试验品，哪怕万篱很强也不行。

咒术师有些头疼，却并不想退缩，因为他知道这些问题必须要解决。

“先前你去联系城里的黑市，结果怎么样？”

他转头询问乱犬，月猴木讷不擅言辞，万篱现在的样子还不方便见人，所以这种事情只能由相对精明的他来做，现在的穹顶真的很缺人手。

“那家的老爷子倒是真的有些舍不得海祝城”，乱犬回忆着前日的情形，摇头说道，“但那时候外面乱成一团了，他手下的年轻人，甚至是他自己的子嗣，大概也都觉得这城没救了，所以他们完全不想帮我们，反而还想趁着诸城来犯之前带着黑市的全部基业离开。”

所谓黑市，便要足够黑足够现实，所以尽管失望，万篱却真的对这样的结果毫不意外。海祝城的黑市大半修筑在底下，修士们的攻击不会对他们造成多大的影响，所以现在全身而退对于那群人来说肯定是最好的选择，他无法靠忠诚或是别的什么情感打动他们。

万篱揉了揉脑袋，月猴则是有些茫然地望向破洞外迷朦的漫天雨丝。

“那你知道他们将要离开的时间了吗？”

乱犬又一次摇头，“这种事情本就不是我们试验品擅长做的，如果你问的是伊光王手下的那些消息贩子，说不定那些人还真能说出来，但我们……我们根本没渠道打听到这些。”

万篱闻言愈发郁闷，于是越发想念颜钰，要知道在奈奈深居花坞阁数年之后，女孩可是他们这群人里最了解宫廷政治的人，可偏偏她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万篱甚至连她去做什么，又为什么跟着辉夜家族的人同去这样的问题都还想不明白。

房间里一时无人说话，但万篱知道自己必须要想出办法。

便在这时，小屋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突然被人撞开，咚的一声闷响后，奎占把他大大的脑袋伸了进来，朝着乱犬问道：“老大，山道上来了许多人，那个领头的，似乎说……”

乱犬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他这扭扭捏捏的状态，问道：“什么人？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乱犬听着猛然起身想要教训他一顿，奎占却惊呼一声，先行跑了出去。他本是海祝城最年轻也最具威名的将军，却在乌凉城那一夜被白之聆直接弄成了傻子，万篱看着门外那个逐渐远去的魁梧身影，想到先前自己试了许多方法都未能治好对方，不禁有些惋惜。

不过既然有人来，自己这边又毫无头绪，万篱干脆直接带着人朝山道走去。

他大概早忘了自己现在的模样可能会吓死很多人。

海祝城的阴沉天空还在落着朦朦细雨，山道边不少树木已从先前的破坏中复苏过来，枝叶上挂满雨点，青翠喜人。而被密叶遮蔽住的山道上，倒果真如奎占所说站满了人，几个手持铁剑的试验品望着下面那百十号大人，虽然早已习惯了流血拼杀，却还是有些畏惧。

那些人浑身伤痕，又被冰凉的雨水淋得湿透，看来是强撑着身上的伤赶过来的。

万篱穿过人群，站到两支队伍中间，他很快一眼便认出了为首的那个男人。

虽然披着黑色的残破外衣，也缺了那把厚实的铁剑，但独臂的特征还是很好辨认的，万篱记得这家伙先前曾带领过死信者，看样子，他的身份或者说能力上果真有些特别。

但人群看见半似人类半似怪物的万篱，却纷纷惊呼出声，向后退了好几步，便是万篱身后的那些试验品也同样惊得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自己看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好在男人同样认出了他，铁铸般的面容动了动，说道：“我想要见王女。”

“这便是死信者最后会变成的模样”，万篱先是望着那些向后退去的人解释，然后才对上了男人的目光，似颇为不解地问道，“你们见王女是要做什么？”

他能感受到男人的言语中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明显的恶意，但就让这么大一群人，让其中七八十个不知情况的不洁者就这么跑到奈奈身前，他是怎么也不可能答应的。

“我想知道王女是否真如你所说的那样，是否还活着，以及，我想知道现在的王女对待海祝城是如何想法，是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还是想要留下来保卫她。”

猜想到某种可能，万篱此刻的心情稍稍好了些，他知道眼下的海祝城的确需要很多很多的人，不管那到底是些什么人。同样，万篱最开始救下这些人便是打着某日他们能够帮助自己守住海祝城的算盘，但他还是不能把这些人放进去，因为人实在太多了。

“你们只能有两三人跟我进去，其他的人要在这里等着。”

万篱想的是如果只有两三人的话，哪怕进去的是伊光袭自己都能牵制住，人多了，他再强也来不及，毕竟现在奈奈还受着伤，不洁者，终究还是很麻烦的存在。

便在这是，阶前许多人的脑袋都微微抬了起来，望向万篱身后某处。

他们是不洁者，听力视力早已在普通人之上，便是万篱也已经察觉到有人正从山上下来，他转过身，先是看见了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小男孩，然后便看见了跟在男孩后面的奈奈。

那孩子不知是哪个房间新收的孩子，先前被人丢下，现在就跟着奈奈，名叫竹子。

想来先前守在殿外的竹子便看见了山下浩浩荡荡的队伍，于是赶紧把奈奈叫了出来，万篱眼见女孩逐渐靠近，知道现在再把人劝回去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沉了气，尽可能地让自己的状态保持在最佳状态，以便应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某些意外。

独臂男人看的并不如何真切，神情却较先前恭敬了许多，最后奈奈出现在人群前的时候，他终于怔住，小山般的魁梧身躯陡然沉下，竟是单膝跪倒在了地上。

“小人秦术，参见王女，请王女降下当年之罪！”

听见男人这话，万篱的眉毛挑了挑，他虽然并不如何了解海祝城的事情，却也大概知道秦家在海祝城曾是相当有实力的贵族，先前广场上那场荒唐的叛乱活动也是由秦家一手策划的。而这诸多城邦，平民从来都没有姓氏，这人既然姓秦，那便真的不是普通人。

奈奈的眉头同样皱了起来，似乎是在回忆着很多年前的事情。

过了很久，女孩才稍稍回过神来，问道；“你是当年保护负责母亲的那个侍卫头领？”

PS:【份量相当足的一章，快饿死了，点个外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