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裹尸布般的泛黄长袍在废墟上悠悠飘荡着，耳畔风中似还带着死者绵绵不绝的凄惨哭泣声，伊光袭盯着那些被藏在袖子底下的扭曲匕首，以及来者脸上根本没有孔洞的白瓷面具，感受着空气中那种诡异死寂的氛围，觉得那些修士只是站在这里，就像是墓碑插了满地。

有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女孩出现在虚无之影的身后，躬身朝她恭敬行了一礼。

“老师，我们也是昨天才刚刚到的，真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见到您。”

虚无之影伸手抚摸着女孩用细草绳胡乱扎着的头发，微笑道：“多年未见居然还是这种邋遢的模样，未来你要是嫁不出去该如何是好，难道还要从其他神侍中挑个人出来吗？”

“哼，才不要，除了老师之外我认识的那些神侍一个个都又无聊又邋遢！”

听着女孩随意说出的话，伊光袭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虚无之影很强，也知道辉夜家族在北疆那边的背景肯定不简单，但完全想不到对方居然不简单到这种地步。辉夜家族的人里面居然还有个来自无朽王座的神侍，这种事情要是说出来，怕是先前那三年的战争都不可能发生了，执行神灵意志的十个人，那本该只是记述在书中的传说故事才对啊。

而且听对方刚才的语气，似乎从其他神侍中选个人出来嫁了就跟选白菜似的简单。

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北疆那边连同辉夜家族给自己布的局，他已经有些分不清了。

“如果你见过黛冬夜巢里的冷杉的话，就知道谁才邋遢了”，虚无之影无奈说道，“而且你既然来了这里，衣着之类的就要稍稍变变，至少不能整天穿着这种乱七八糟的皮毛。”

她说的是女孩身上用草绳拼凑起来的几团厚实兽皮，历经三年漫长的跋涉，一路从北疆赶来南疆，女孩先前的衣服早就破得不能再穿了，所以路上也是看见什么就用什么。不过好歹因为虚无之影早些年的教导，兽皮收拾得也还算干净，只是看着似乎有些过热了。

女孩自然便是迷森，听见老师带着关切的轻声责备，她嬉笑着吐了吐舌头，但那双浅绿色的光亮眸子却猛然一转落在伊光袭的身上。女孩伸手指着男人，问道：“他是想打架吗？”

事实上如果不是她突然蹦出来这么句话，伊光袭都快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了。

“他们人实在太多了”，小羡轻声说道，“今夜还是暂时退回穹顶再做商议比较好。”

伊光袭的脸色在听了这句话之后变得更加难看了，退回穹顶的确是现在他们能做出的最好选择，但那必定什么都解决不了，而且挑战修士圣殿这种事情可不是他们单方面装傻就可以推过去的，既然修士们真的出现了，他肯定是要试试这些神国的士兵的实力的。

所以他未说话，只是看着陌生女孩碧绿的眼眸，暗自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无数道漆黑的暗影自他脚下浮现出来，环绕着那把怪异的武器肆意飞舞，废墟上的风声变得更加清晰响亮，细纱掠起的刹那，他骤然屈身，看着极羸弱的身体瞬息消失在原地。

骨刃撕裂呼啸夜风，落在其中一个修士的脖子上，便像是刀切豆腐般无声划过。

伊光袭的脚步刚刚触及地面，便又再度跃起扑向另一个修士，直到此刻对方才恍然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扭曲的匕首喀拉出鞘，修士跃起，对着男人的胸口或刺或砍连续数十刀。伊光袭觉得对方的攻击很是轻柔，但低头时，却看见大团血花从胸口飞溅出来。

然后他感觉到属于刀刃的冰凉寒意，钢铁的腥味，以及深入骨髓的虚弱感。

出手的猩红匕首刺透修士的胸口，却像是刺进一团薄薄的水雾般，那种不真切的感觉甚至让伊光袭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尽管，胸口逐渐蔓延上来的痛苦是那样的真实。

他重重跌在地上，余光里，先前那个女孩的眼睛似乎变得更加明亮了，像翠色的宝石。

“强的离谱了”，虚无之影握着铁剑，突然没头没脑地冲着女孩说了句，语气似在抱怨。

然而还未等她走到伊光袭的面前，本在观望的小羡再度避过无数修士的合围，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速度横在伊光袭的身前，甚至直至脚步落地，那些飞溅起的沙石才堪堪发出声响。

但修士的速度同样不慢，他们动作灵活，稍远处的一些甚至是手脚并用地朝那边掠去。

“在迷森部落外面的森林里，这样的水准对于那些野兽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啊。”

说着女孩猛然伸出手掌，灰火之轮呼啦跃起，而那些修士的匕首也已经逼到了小羡的面前，这样的速度和战斗力想来哪怕是北疆雪原上那些以敏捷嗜血著称的黑兽也无法抵挡，更何况面对如此多修士对付的，还只是个还是孩子模样的女孩。

无数脚步啪嗒落地，于是数十把寒芒尽显的匕首，全都不由分地扎进了她的身体。

修士们没有说任何话或者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将匕首刺入，抽出，然后，再度刺入。

大团鲜血从小羡的身体里溅洒出来，女孩轻哼一声，脚步不稳，额前满是汗水，却并没有像伊光袭那样倒下。呈现在虚无之影与迷森眼前的是一幕极为诡异的情景，明明她身上的刀伤越来越多，淌出的血水快要溢出地上的小坑，偏偏脸上的漠然神情却愈发稳定下来。

终于，女孩将手臂从身边拥挤的人群中抽出来，递至嘴前，张口，狠狠地咬了下去。

迷森的脸色微变，他注意到小羡正在死死地盯着她的双眼，但眼中满是漠然。

“是假的”，女孩终于说道，“人垂死的时候……并不是这种感觉……”

于是虚无之影没有再等待，直接提剑如鬼魅般穿透重重修士，来至女孩身前，一剑落下。

一声厉啸刹那划过夜幕，女孩抬脚踏地，地面开始凹陷，散落的木板在咔咔声中被威压撕成碎屑。虚无之影的铁剑剑刃直接落在腾空而起的气浪上，在地面上斩开一道四五米的裂口，她根本没理会挣扎着想要爬起的伊光袭，同样腾空而起，身影向上方疾射而去。

两个纤细瘦小的女孩刹那便到了近百米的高空，影子扫出一剑，落在女孩的脚掌上。

小羡的脚掌很黑，但不仅仅只是皮肤黑，而有点像是盛夏无星夜幕的一角，纯粹得不含丝毫杂质，却似乎能够吞噬所有的事物，至少，她的确抵挡了那剑刃上的锐利气息。一剑被拦，巨大的力量顺着剑身倾覆而下，于是虚无之影开始飞速下坠，而女孩则继续上升。

海祝城陡然间生出的大片废墟上再度响起一声震耳的轰鸣，随后，是第二声。

影子硬生生挡住了女孩落下的双脚，手中铁剑因此咔嚓折断，便是双手的轮廓也有了瞬息的波动。在她的身周，咆哮着卷起的气浪几乎吞噬了视线中可见的所有事物，迷森原本还想着上前去给伊光袭补上一刀，却被飞起的碎石划了几道，不得不向后退去。

空地上的气浪层层舞起，虚无之影伸手撕开漫天的烟尘，然而眼前早没了两人的身影。

最后的关头女孩似乎动用了某种几乎燃烧生命的咒术力量，作为神侍，她不了解南疆力商人的咒术，便是想追也根本无从追起，而且意识到最后自己的确是想到动用其他的力量来留住两人，影子的心神有些不平静。她站在原地，沉默了很长时间。

“我想他们应该快要到来了吧”，她转过头，瞥了迷森一眼，问道。

“筑无和混沌已经去了风暴域外围，相信渡舟很快就会赶到这里。”

虚无之影点点头，“看来战争就要开始了，我们去清理城里的不洁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