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着深蓝符文火焰的尖碑直刺天际，辉煌恍若天幕坠落，群星四溅。与之相对的，是众人身旁成片坍馅的连绵屋宇和荒凉大地。此刻世界倾颓的景象汇聚一处，无形之手无声探出，直欲将这方寸土地拖入无边的地狱。

格绯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一把将万篱扔上货车，双手攀上木栏，借势腾身飞起，钻进车厢。

大概是因为不断升起石碑几乎已经完全掏空了地下的沙石，脚下小镇消亡的速度在明显加快，大多地方已经完全陷落，只剩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看来再过不久，这座小镇就要永远消失在南疆的版图上了。

同格绯一样，许多人大概是直到这时候才明白饕餮之齿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毫无意义、胡乱编造出的名词而已，它代表了那些被遗忘的，无数先辈未卜先知的预言或是沾满血泪的经验之谈。

不是神明好心设下的墓地，而是地狱深渊张开的獠牙巨口，不是转生的终点，而是永黯的起始。今晚过后，人们将会在谈起这个消失小镇的同时永远铭记住它的利齿。

坐在车前的男人吹了声口哨，那大概是专门从驯兽者那里学习来的特别音调，六足的沙行兽晃晃脖子，重重打了几声鼻响，迈开步子发足狂奔起来。

矫若游龙的速度，就像完全褪去了重力牵绊一般。

通常而言，除非是被人从小养大，否则这种脾气暴躁的野兽是极难被驯服的。同时对待沙行兽不似对待其他寻常牲畜一般可以用鞭子驱使，驾驭者必须通过特定的哨声或是一些乐器来使沙行兽明白他的意图，否则没头没脑地一鞭子抽下去，就等着被它一个跟头连人带车甩翻吧。

看起来男人深知这一点，格绯虽然看不出什么，但也能猜到他的身份决不简单。毕竟如果他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镇民，哪还有机会学到这种手艺？

这只沙行兽是流浪城邦用来拖动他们那独特的带轮房屋的，此刻身后重负被人换成了小型车厢的它就像是完全脱了束缚一般，身形闪动如电，脚步飞驰恍若踏在风中，只是两三步便跑出百米距离，将那不断生长蔓延的地缝远远甩在身后。

当然，坐在车里的人可就不会那么好受了，整个车厢随着沙行兽频繁的跳跃急转高高跃起，又猛然跌落，车子的每个部位都在嘶吼尖叫着，抗议着这强拆式的使用方法。

先前那个有些神志不清的瘦男人抱成一团，兀自缩在车厢角落里。格绯踢开大堆的杂物，将万篱推到男人的身边后稍稍得空，随即转头抓着车门把身子探了出去。

“叫那畜生跑稳点！”格绯捂着被撞得生疼的脑袋大声吼道。与此同时，接连几声嘹亮的兽吼在小镇各处次第响起，隐约可见濛濛浓雾中，淡黄色的披甲巨兽成群结队地向同一方向冲去，看来整个沙行兽兽群都被调动起来了。

“有本事你来驾驶啊”，男人自己也没什么操控沙行兽的经验，一路上被折腾得够呛不说还要被人抱怨，心里实在是气不过。

好在一番奔波之后他们终于接近了镇子的边缘，几百米开外，一些闪耀着蓝色光点的巨大石壁正在缓缓升起并拢，他们必须在镇子完全被锁困之前逃出去。

建筑物碎裂爆开的碎屑裹着飞起的沙石雨点般袭来，格绯屈身准备返回车厢，可她刚一转身，就瞥见一道身影飞速略过车子，向着相反的方向远遁离去。

虽然仅是那错身掠过的短暂瞬间，格绯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张遮挡着未知面庞的老旧面具。

那个家伙是忘川没错，但为什么他要回去？是准备去救那些死信者？还是因为前路受到了什么阻挡，无法通过？

格绯缩身退回车厢，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事情，毕竟那家伙和她有什么关系啊？他可是害死了半个末流城的居民啊，不论是有什么理由，格绯都不会认同他的这种行为。

沙行兽腾跃而起，跳过一道轰然破开地面的石墙，闯进了荒凉无边的沙漠。伤痕累累的货车几乎是在它落地的瞬间就已经四散解体、完全报废了。

格绯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觉顷刻间身子一沉，整个人狠狠就被摔在沙地上，半空四散开的木块碎屑掉得满地都是，不少还直接砸在了她身上。

眼角的余光里，高大的沙行兽头也不回，一路狂奔、飞速远去，那近两米高的身体眨眼间便消失在月光照耀下的无垠沙海之中。

“咳……逃出来了吗？”

最先爬起来的是先前那个男人，他大概也看见跑掉的沙行兽了，却并没有过多理会，反倒是快跑两步，冲到废墟边挖出了他的那个摔得半死不活的弟弟。

“那地下……有什么东西……”

第二个说话的是万篱，离开堪那镇不过片刻时间，他的情况就已经明显好转了许多。但他一时半会儿还爬不起来，只能呆望着雾气褪去后初现的清朗夜空，大口地喘息着。

“真是服了你了”，格绯笑道，“都什么时候还想着那些，先想想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吧。那边末流城说不定已经发出抓你的通缉令了，你倒好，这才过了多久，就又把死信者和流浪城邦惹毛了，接下来你准备去哪里呢？”

“通缉令？”男人有些惊疑地望着地上的万篱，不过联想起男孩之前在决斗场上的所作所为，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可他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

“你在末流城都干了什么？”

“杀了几个血腥铁角的线人罢了，运气不好，被末流城的守卫军怀疑是杀了城里的无辜居民”，说起这个，万篱心里仍是相当不快，更倒霉的是之前自己脑袋一热，还把所有的陪葬品都给了人家。现在可好，除了身上带着那点，完全可以说是要钱没钱，要武器没武器，还要被人四处追杀，就算是万篱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考虑如何离开这里再说。

“哈哈，我说是什么事呢！”大概是终于逃出了死信者的监牢，男人难得的开怀大笑，“放心，你有实力，这就够了。末流城向来都是强者说了算，再说如果城卫军找你麻烦，你也可以为黑市效力啊”。

“末流城的黑市？”格绯挣扎着坐起来，“我去末流城少说也有四五次了，从来没接触过所谓的黑市，像他这样的外人想要进去哪有这么容易。而且黑市不用管城卫军的势力吗？”

男人摆摆手，“哪能啊，这现任的末流城城主大概算是建城以来最没用的一个了，大权旁落，就算是他身边有那么点权势的贵族，甚至是稍有钱的商人都可以随意欺负，而黑市的人更是在街上横着走都不会有人敢管”。

万篱一边听着男人的话，一边反复调整自己的呼吸，虽然痛苦已经消去了大半，但四肢百骸那种绞痛感却还残留着。

他仰躺着思考了片刻，就常识而言，末流城城主再废物也不至于到那般田地，但无风不起浪，既然男人说了，那黑市的实力大概是真的凌驾于城主之上了。

而眼下他要是准备动身前往黛冬城，就必须得先提前准备好一些物资，如果能够得到黑市的保护，倒也安全方便许多。

万篱呼出一口浊气，翻身缓慢站起身来，“听着不错，你是黑市的人？”

“恰巧隶属于那边的消息贩子而已，想要顺带着做点生意，如果你能答应给我一些回报的话，我倒是可能助你一臂之力。”

“你就那么相信我？不怕我是哪里派来想要混入黑市的奸细吗？”

“奸细？”男人突然放声大笑，伸手指向身后轰鸣不息、遍布深蓝尖碑和零星废墟的堪那镇，“你要是奸细就不会把自己弄成这幅德性了，之前没在决斗场上死掉算是你的运气，后来没在地陷中死掉也是你的运气，但是，真正想要偷点消息赚钱的人是决不会像这样用运气赌命的”。

万篱回头看了一眼格绯，“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我还能去哪？”女孩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不会是想要我什么东西都不带就这样孤身横穿沙漠，回南方去吧！”

格绯理理一头干练的短发，看样子是铁了心准备跟着万篱去黑市了。其中凶险她自然是清楚的，但眼下也算是无路可退了，而且她之前还莫名其妙地答应过万篱要送他去黛冬城的。

“等天亮吧，看看堪那镇那边的动静，我觉得这个消息也是挺值钱的”，男人极力远眺，远处镇子的另一边猛然冲出五六头沙行兽，牵着长蛇般的滚滚沙尘，吼叫着飞快远去。

看来不少死信者也逃出来了，格绯不禁想到了之前冲进镇子的忘川，她想到之前在末流城的时候就是这个家伙提醒她接下来要有危险，要她躲着。

他究竟是谁呢？格绯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认识这个永远戴着面具的男人，难道他也来自雅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