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厉冰凉的无形杀意自他们垂落身侧的干枯手掌中蔓延出来，便像是沉寂无数万年的冰河终于遇热决堤溃散，眼看就准备顺势将所有试图挡在身前的人尽数斩杀，他们虽不清楚海祝城来的人是否都如女孩般强大，却也根本不在意，因为事实证明相较之下他们更为强大。

于是在那倾覆而下的恐怖威压之中，几个黑芒死士的目光再度转为冰冷。

先前的逃亡早已表明他们无法独自挑战如此多的敌人，更何况刚才那两个年迈咒术师所展现出的实力远远凌驾于他们的极限之上。对于咒术来说，厚重的知识就意味着无可匹敌的力量，而漫长的生命阅历便是这力量的保证，所以其实女孩一开始的决定便是愚蠢且致命的。

尽管她曾有那么几个刹那真的给过他们勇气，但那勇气现在看来也很是幼稚。

他们在密集雨幕与乌凉人的怒吼中转身，想要按照原先的计划杀到城门再寻求庇护。

然而就在这时候，人群侧面那个不见底的深坑里却突然传出了极其细微的响声，好像是什么东西猛地折断开裂了，尔后便有碎石哗啦落下的声响，洞口被土屑掩埋，脚下地面却有稀薄的鲜血沿着断木逆流而上，不断汇入那处的缝隙之中，画面看上去极为神奇诡异。

血液是先前那些死者的血液，但现在它们看上去便像是自由行进在草野中的长蛇般，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和意识，也不管坑洼的地面如何难行，一个劲地朝着那些碎木落石间涌去。

雨势依旧，但那些血水在地上自行汇成鲜红色的一片，便像是张艳丽无比的织锦般，再猛烈的雨水都无法冲淡洗去，两个老人微微色变，瞬间便感知到了其中蕴含的危险意味。

队伍后方的人群因为长时间的等待而显得愈发慌乱着急，不停地像前方挤来，但前方的人们则同样惶恐地想要躲避地上那些自行流淌的血迹，面色说不出的苍白，因为他们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如此意带不详而且极为血腥的画面，而有几个人甚至直接晕了过去。

淡淡的黑色烟雾在空气中弥漫着，带着古怪腥臭的味道，很是明显。

那些昏死过去的人并不因为过于胆小，因为他们先前能从熊熊燃烧的城市中逃脱出来，能拿着简陋武器跑在队伍最前方便已足够证明其勇气，他们昏倒是因为那些雾气。

深黑的粉尘依附在他们身上那些细小伤口里，然后伤口便开始止不住地向外淌血，血液也变得如烟雾般浑浊，带着浓重的腐朽味道，如此折磨，那些普通人当然无法承受。

死士们也同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因为那女孩曾是自己人，所以没有直接跑掉。

但他们同样感受到了空气中那种死寂森寒的味道，仿佛有只看不见形体的怪物正蹲在夜色里无声舔舐着他们的身体，舌苔刮擦出无数伤口，伤口上满是黑色如墨的毒药。

“杀出去，灭了那些海祝人！”

不知是谁猛然喊了声口号，于是近万的人群再次躁动起来，这次便连为首那两个稳重至极的老者都没了丝毫迟疑，呼吸间，街巷中有寒凉刺骨的夜风吹拂而起，他们的身影矫健异常，刹那便踏足雨水向前掠去，锋芒所指，是最前方那些挡路的死士。

黑色的洪流向前蔓延，而且势头较之前更快更猛，只霎那便淹没了整条街道，也不知道那些死士之中究竟有几人跑了出来，晕倒的人又如何，至于小羡，更是没人再去注意。

遥远的孤山顶端，那座被茂密森林包围着的恢宏宫殿突然生起数道火光，浓烟遮天蔽日。

此时大半乌凉城都在着火，火焰从房屋内部席卷而出然后迅速湮没在漫天落雨中，虽然并未将所有的建筑烧透，却也可以想见，今夜之后这些乌凉人将再没有地方可住。

海祝城的决心，由此便可以窥见一斑。

势不可挡的洪流自城中各处汇集起来，呼喊着横扫了所有胆敢进入乌凉的军队，很多人在这过程中死去，但这道乌黑的长蛇依旧强大得难以想象，几乎未受丝毫削弱。人群在大大小小的街巷中快速穿行着，不断朝城门方向涌去，如此下去，海祝城的军队绝对无法抵挡。

那个身着厚重盔甲的巨大身影站在断开的城门口，面甲下，望着远处漫长黑影的目光愈发寒冷，先前便是他击开了这道城门，但现在的他却依旧没自信能够将这些狂热的家伙尽数拦下，尽管有数百重甲士兵在他身后展开防守队列，但他们同样面色惨白，满心恐惧。

后续的援兵还未赶来，不过即使他们能够及时赶来，估计也会直接死在这里。

没人能说明这其中的道理，没人知道为什么这些习惯了软弱的民众没有选择逃亡，而是在极为关键的时刻豁出性命，直接担当起护城卫队的责任，因为乌凉王室并没有多少能让人誓死守卫的光辉事迹，也没出过什么能够震动南疆的贤王，所以没人能够理解。

原本的计划中，是只要解决掉城里的军队和那些隐藏的强者就可以了。

但现在这个数量的对比，已经足够让他们彻底绝望，战事刚开始的时候，不少乌凉人觉得能够活着出城的人不会有多少，但现在看来，能够活着离开的海祝城军人不会超过十个。

“奎将军，还是先撤退吧，王肯定能够……”

话音还未落尽，乌凉城厚实的城墙便猛然震动了一下，正在说话的军官直接被那巨人抓着脑袋，重重锤进身边黑色砖墙里，闷响声过后，那人原本脑袋的位置竟只剩下了一团模糊无比的血迹和几块扭得不成样子的铁片，模样恐怖至极。

那是传说中海祝城骑兵坚硬不可破的重甲，但现在看上去只是几片薄薄的烂铁。

无数碎石自拱门上落下，于是那些迟疑不决的士兵都不再说话，只能强迫自己去看前方的敌人或是身下被雨水汗水浸透的地面，他们很明白如果自己再有什么想法，便会被那个怪物般的家伙直接锤死，而被锤死，大概会比死在远处那些简陋刀剑下更加可怕些。

同时他们知道海祝城军律极严，即使真让自己逃走，如果那个家伙事后还能够活着回去，他们身在海祝城的家人便会直接被拉出街市当众杀死，绝无幸理。

近两米高的男人就是奎占，是海祝城最为强大的男人，是最悍勇嗜杀的统帅。

他也许不是南疆最为高大的，却肯定是南疆寻常人中力量最大的，配合着身上那套特别制作出的玄铁重甲，整个身影已经远超两米，浑身皆是锋锐无比的铁刺，便像是北疆那些杀生无数横行万里的黑兽般可怖，想来无需进食，便是磨死这近万的乌凉人，也是有可能的。

“在王座归来之前，我们便在这里杀那些乌凉的废物，谁也不许走！”

奎占的声音有些沙哑，出口却宛若惊雷般响彻四野，其间凶蛮杀意尽显。

仍在乌凉城各处建筑间飞快跳跃穿行的万篱微微放慢脚步，朝着城门方向望去，然后不由地皱紧了眉头，因为他实在是无法将那样的男人同三年后静室里的那个傻子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