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于雨中颤抖得更厉害的却是万篱，他完全没想到这疯丫头居然说动手就动手，看似恬静美好却比格绯甚至那些横行北疆的黑兽更加凶残暴力。突如其来的刻骨剧痛让他整个身体不住颤抖着，手中油伞啪嗒跌落进浊水里，层层冷汗混着雨水瞬间浸透了身上衣服。

万篱本能地不想惨叫出声，但彼时，他的声音其实已经很丢脸地传到了极远处。

虚无之影在漫天的寒凉雨水中化出身形来，出神地盯着自己的手掌，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才是智障吧，北疆帝留城那个迷森的力气都不及你，我要是普通人现在已经废了！”

万篱坚信刚才那下子绝对是女孩对待黑兽时才会使出的力气，相信那个叫做迷森的女孩相较之下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柔弱，但他不知道，其实迷森当初就是影子亲手教出来的。

他不是普通人，所以本不该生出这样的情绪，但想着刚刚自己差点因为剧痛整个跪倒在地上，万篱便觉得羞恼无比，现在见女孩居然完全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于是更加恼怒。

雨很大，街道上中有快刀杀人声，所以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声惨呼。

“原来在北疆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时间不同，果然还是不一样的。”

女孩转过身盯着半跪在地上的万篱看着，喃喃说道，目光有了些微的变化，“其实，神侍的任务便是最终改变神灵的命运，然后将黑山的威胁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除。但真正做起来又得划分成很多细小的部分，得由无数人付出各种代价才能完成，你便是其中一环。”

她像是根本久没听见万篱最后回的那句话般，自顾自说道。

“你是神灵的打手，自然是用来打架的，但不是针对黑兽，而是针对那些不洁者。”

万篱呲牙咧嘴地压抑着自己的呼吸，片刻间便有层层黑影浮现在他的手掌上，因为先前在幻象中的那些经历，他在灰火之轮的使用上又多了些更为深刻的认识。所以那些破碎的骨骼很快便彻底虚化，如漆黑的浆水般在原有的轮廓上流淌着，借着灵魂力量快速修补伤口。

这是种很熟悉的味道，因为曾有那么段时间，万篱无法清晰感受到身体传来的疼痛。

起初他什么都感知不到，甚至连北疆那种极致的寒冷都能忍受，但后来无知无觉变成模糊的痛感，或许是因为过往那数十年身体的记忆，万篱对于疼痛的承受能力很快便再度消失，所以现在的他依旧会因为疼痛而颤抖，时间让回忆变得深刻，于是一切尽显真实。

“现在乌凉城里就有来自黑山的力量，我暂时不能出手，但你可以替神灵杀了他。”

没有任何铺垫，虚无之影突然开口说道：“这便是你要做的第一件事。”

“既然你这么厉害，估计黑兽都禁不住你捏的，为什么不自己出手？”

咒术师脸色苍白地站起身，明明手掌已经好了大半，至少痛感已经消失大半，他却还在禁不住地微微颤抖着，“而且我刚刚想起来，我可是杀过神侍，闯过修士圣殿的。”

“灰火之轮的宿主大多都会死去，因为那终究是神赐的力量，当真正的危险降临，它必将汇聚到一处成为抵御危机的最后手段，这件事虽然很是残酷，但我得讲清楚。”

万篱突然想到了佚名的那副南北战棋，然后隐隐感受到了虚无之影的诚意。

其实如果换做是他站在对方此刻的立场上，大可不必说出这些话，因为这就代表着灰火之轮的宿主之间是相互竞争的关系，甚至某天，他们不得不面临动手互相残杀的局面。而在整个神侍的队伍里，这便是个极为明显的不稳定因素，也让他们更加难以信任彼此。

森林里的猛兽们可以为了对抗外来的人类暂时压制争斗，但彼此间依旧存在着猎物与猎人的关系，即使黑山的危险真的被平定，谁敢说传说时代的那位神灵不想复活呢？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其实还要提防着彼此，因为我已经知道，灰火之轮的宿主越少，那些幸存下来的人就会变得愈发强大，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个不小的诱惑吧。”

“但如果黑山真正爆发，我相信没有几个人能够幸存下来。”

女孩的手指紧攥着裙边，目光中满是信誓旦旦的味道。

“可有的人或许不会相信你们的计划，不相信你们真的能够战胜那些穷凶极恶的凶猛怪物，他们也许会选择杀掉其他的宿主，让自己的力量行至极致，借以避开这场灾难。”

万篱的话很直接也很现实，女孩轻叹一声，墨黑的双眸用力地眨了眨。

“事实上，那些人可能还会去追寻黑山本身的力量，所以他们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她说的其实就是那些不洁者，在这群人中有许多是在对抗黑兽的时候不小心染上的血毒，但也有些家伙是因为渴望那种疯狂的力量而主动沾染的，便像是帝留城那群激进的密教教徒般。在万篱看来，他们的情感很现实，但也正因为现实，所以显得很可怕。

因为即便是虚无之影也无法说服他们相信自己，无法阻止他们的背离。

他们坚信真正强大的野兽是自身强大，只有那些弱小的猎物才会依靠群体的力量。

万篱也想到了这些，他用颤抖的手掌抹去脸上的雨水，顿了顿，说道：“逃避自然是要比正面对抗更容易些，那你怎么知道我应该相信神灵？最起码，神灵应该给我些理由吧。”

女孩犹豫片刻，然后言语中便再没有丝毫迟疑，“如果你曾见过穹顶战争，就应该知道神灵拥有随意便可覆灭一座城池的能力，在很多年之前他便有能力毁掉南疆所有的城邦，你也许会觉得那很困难，但实际上那对我们而言，真的只是时间问题，只是他没有这么做。”

“神侍们可以查出那些隐藏在人群中的不洁者甚至是黑山的视线，那么找到已经觉醒了能力的灰火之轮宿主又有何难，如果你觉得神灵是想要那份力量来强大自身，他大可以把我们全都杀了，而我想，你大概还不知道极北深处的那道冰雪长城。”

万篱愣了愣，他的确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冰雪长城？”

“那是神让神侍筑无创造出来的高墙，足有数百米高，未来黑兽的爆发便是因为那座城墙最终溃堤，而在那之前，在高墙之上，我们已经守护了这人间近千年时光。”

女孩的声音很平静，但这种平静中带着自信与坚毅，于是万篱明白了。

他不再介意先前女孩的蛮横，既因为他不是普通人，也因为他现在觉得那并不重要。

“我可以嗅见黑兽血水的味道，因为吃了它太多苦头的缘故，所以其实对那东西还特别敏感，我会尽全力去除掉那些不洁者，因为你的话让我看到了某些很不凡的东西。”

女孩没问那是什么，因为在无数年之前，她便已经知道了，而她相信万篱也能明白。

当她站在那座高耸的银色城墙顶端向下望去，看着无数厉声嘶吼的怪物正在愤怒地撞击着墙壁，当她随之想起此刻高墙后方无数人幸福喜乐的生活，想着人们的笑脸和对明天生活的憧憬，便不会觉得自己需要什么理由，因为她觉得自己必须要成为这道高墙。

“黑山的视线，很可能不仅仅只是不洁者那么简单，未来黛冬城灭亡的原因便是因为这道目光并非只是简单地落在某头黑兽身上，而是依附在一把獠牙制成的匕首上，它让城市从内部开始腐朽，让人们对于力量与生机的渴望变得鲜活起来，于是，城便毁了。”

“我不能去，因为那道目光正在寻找我们这些人，我也不要求你离开现在的时间去追寻那把匕首，因为匕首现在正在城内，我希望你能够找到并毁灭那把匕首。”

“匕首在谁那里？”

“那夜乌凉城的传奇，只手杀透穹顶山道的伊光袭。”

万篱想到了先前听闻的那些故事，于是瞥了眼身边那些凌乱的、被夺走灵魂的尸体，随意从地上捡起了一把长剑，那剑上染着深黑的血水，正值凌厉刻骨时。

她想起女孩先前喃喃自语的那句话，于是再度转头。

“等我回来之后，你可以告诉我更多东西。”

“我得提醒你，你可以赢不了，但是不能输，否则你真的会死。”

咒术师撇了撇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甚至不想听原因。

“还有”，女孩跟在他的身后走了两步，声音突然弱了几分，缓慢说道；“我很了解那个来自雅木的女孩，所以，我知道那时候她的心意是真的。”

万篱收剑入鞘，踏雨而行，因为马上便要替她杀人，所以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