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所做的所有全都是为了改写未来啊”，虚无之影笑着说道，“别忘了我们是神侍，某个家伙居然敢对无朽王座上的神灵动手，难道因为看过预言，我们便能平静接受吗？”

万篱闻言面色微寒，于落雨中虚握的双手逐渐变得有些僵硬。他估计对方就是在说自己，虽然来自永恒泽的预言上说黑王将会杀死极北王座的神灵，但因为神眠海峡和兽潮的阻隔，最终的战斗发生时那位南疆的黑王并未出现在帝留城，而后来遵循预言动手则的是他。

“如果你现在杀掉我的话，似乎的确能够把你们的神给救下来。”

两人之间不过两步距离，他至今仍不清楚对方拥有何种能力，却莫名觉得有些许把握。

虚无之影的脑袋微微颤动了下，几缕黑发滑落肩头，女孩下意识不解回应道：“诶？”

然后万篱突然意识到，可能那些筑石上的预言并未随着未来历史的改写而改写，也就是说现在的影子或许并不知道未来杀掉神灵的是万篱，而非她先前认为的那个黑王。现在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完全就等于是自己抢先招供了，面对神侍之首，又如何再瞒得过去？

只是他之前说出那些话，本来就是打着说不过就战一场的主意，其实现在差别也不大。

女孩蹙着眉头，似乎是在思考着某些极为复杂的问题，沉默许久之后才终于缓缓开口说道：“你的话让我想到了某些很有意思的事情，例如，或许除了在预言中始终贯穿南北疆域的那个身影之外，你同时也是未来弑神之战的推动者，你的存在大概关联着神灵的命运。”

这是个很奇怪的说法，因为万篱第一次确认，就算是神灵也无法把握或看穿自己的命运。

也是，如果神灵知道未来是谁动的手，可能他这个人根本就不会诞生在这个世界里。

“我想这可以解释佚名对于你的敌意，但在我看来，这些其实都不是特别重要。”

女孩摇摇脑袋，清澈双眸在凉风飘雨中微微眯起，显得很是可爱，“因为现在我已经确认你的确拥有千世轮回的能力与资格，所以我想知道你是否愿意协助我们去改变某些东西。换句话说，我想知道我们是否可以真正相信彼此，你又是否愿意成为神的侍者。”

她又凑近了些，注视着万篱的双眼解释道：“这算是来自北疆神座的正式邀请。”

咒术师过去从未想过那些拥有不凡能力的神侍是如何走到神灵座下的，即便真的去揣测，大概也会觉得那只是传承近千年的古老信仰的安排，从未想到自己某天也会经历这一过程，会成为被邀请的对象。他突然间觉得，可能这数十年来的许多谜题，马上就要迎刃而解了。

“你们神侍……平时都在做些什么？我想……我应该是有考虑的机会的吧。”

万篱有些迟疑，虽然对于这世界上的任何人来说，能够成为神灵手下的神侍之一不管怎么说都是无上的荣光，哪怕要那些大城的城主用自己的座位来换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但他听见神侍这个词最先想到的，依旧是那个让他禁不住生出厌恶来的老头，所以他犹豫了。

“你得先答应我，或者你也可以打赢我，再逼着我把事情告诉你。”

女孩的语气变得严肃了些，对着万篱说道：“另外，如果你要拒绝，便必须这么做。”

万篱很清楚自己可以迟疑，但若要拒绝，则必须得有把握活着离开这里。

但经历了这么多事，万篱不敢言其它，却偏偏对活着这件事情相当有自信。

“很久以前我便觉得很多结构复杂的组织在招收新人的时候都会相当严格，其中黑市是个例外，因为他们总是缺少打手，但我想神灵座下就那么几个神侍，如果还得要靠威胁来招收新人的话，可信度上实在是值得怀疑，而且，因为威胁便屈从的人，真的可用吗？”

女孩听着他的回答，看面上神情似乎颇有些意外。

“我很高兴你比我预想的要聪明些，这是好事，只不过看你现在的反应，我猜想你可能是无信者，既然如此，那我便只能适当拿出些利益来诱惑你了，虽然这也很无趣。”

“既然无趣，那为什么还要做，要知道先前你威胁我，不过也是拿我的生命贿赂我。”

“因为，我知道一个人答应得愈发迟疑，便越能够遵守自己做出的承诺。”

“预言说未来神灵将会被人杀死，而我见到未来会有大灾难降临，我希望到时候有些人能够活下去，比如现在穹顶花坞阁的奈奈，比如雅木的格绯，比如我的父母。”

听着最后的那个称呼，影子突然有些意外，因为她事先已经调查过万篱的来历了。

她不是很理解穹顶那些冷血的试验品的想法，虽然她自己有时候也是同样冷血。

“如果神灵能够保证这两人不死，他又何须花如此大周折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呢？”

万篱对女孩毫不迟疑的回答有些不满，但想了想，却也无法反驳。

“其实想来我也没有什么能够给你的，正如你所说，神侍从来都不是靠贿赂得来的”，虚无之影说着，声音突然苍老了几分，听上去便像是个已至中年的男人，“但是，或许我们能够相互切磋些东西，那么至少未来你面对某些事情的时候，会更加有把握。”

万篱怔住，然后想起了先前自己曾在穹顶的决斗场听过这声音，顿时沉默。

那时候虚无之影便已经注意到了他，并且委婉提出愿意教他些东西，而万篱虽然也有些怀疑老人的身份，却也并没有想太多，但现在，他隐隐已经意识到了女孩的天赋能力。

只不过如果只是化作别人的相貌的话，是根本排不到神侍的首位的，至少巫蝶不会答应。

可便是神侍之中也没人真正知道她的能力，只是有些极为模糊的概念。

“那你起码保证我能有所得，并且不会在我需要做事的时候干涉到我。”

女孩敛目想了想，然后点头，算是答应。

“那我应该是谁？我记得神灵手下有十个神侍，似乎……并不怎么缺人的样子。”

“对啊”，虚无之影睁开眼睛，细长的睫毛带着笑意微闪着，“我们需要的是打手。”

片刻之后，那个不断落雨的小世界带着两具尸体彻底消散，万篱撑伞，影子便在伞下。

他们站在乌凉城一处相对偏僻的街巷里，也不知道现在攻城战进行到了何处。尽管女孩至始至终都在用极悦耳的声音解释着，咒术师对于之后发生在这座城市里的事情依旧很是震惊，因为在由无数城邦构成的世界里，这种事情并不是时时都能发生的，攻城意味着某方的必将被削弱甚至是直接灭亡，因为城主在城内，没有城，便没有那些氏族。

这里不可能存在那种隐忍数年最终卷土重来、大仇得报的故事。

同时攻城也意味着胜利方的壮大，这必然会引来周围其他城邦的戒备乃至敌意，而这些，其实都可以算作是一场浩大战争的开端，其中的种种风险，又岂是三言两语便能够说尽的？

“其实看着现在的局势，我便隐隐能推测出未来会发生什么了。”

万篱低下头看着女孩，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深色斗篷与淡青的裙子，依旧有些不解，“何必要用推测的？帝留城的预言难道不知道未来这里会发生什么吗？”

“历史无时无刻都在改变，若已经注定，还需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

万篱觉得这话有道理，也不是特别关心外面伊光袭的事情，便继续听着她解释。

“这个世界的灾难来自北疆深处，风暴域之后的那座黑山，目前已经可以基本确定所有的黑兽都是从那处来的，毕竟神灵自己没必要制造那种古怪的东西。而现在，虽然黑山依旧不显，但某些细节处已经预示了未来那场爆发，山中那道意念甚至已经来到了南疆。”

这句话中的很多词汇万篱以前都曾听过，它们没有通用语的发音，始终就只有古陆语的版本，所以他能将其中意思与在北疆的所见所闻轻松联系起来。

“风暴域听着像是堵隔绝陆地防贼防盗的高墙，它和黑山到底是什么，又从何而来？”

他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回味着先前女孩的话，顿了顿，突然又想到了些别的东西。

“‘预见了未来那场爆发’，你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吗？”

万篱没有见过帝留城的那些断章之书，所以也不知道预言上到底写了些别的什么，只是如果筑石据海祝城的学者考证，必然是传说时代流传下来的东西，万篱想不通如果那上面提到了未来黑兽爆发， 现在安坐在北疆的那位神灵如何能不提早做好准备？

如果他有准备，先前北疆又怎么会是那副尸横遍野的惨状？

起源神与创世神，神与神之间的差距到底在哪里？

虚无之影在看着巷子外怒吼着向某处冲去的人影，问道：“你曾是穹顶的忘川？”

万篱有些莫名奇妙，暗想难道对方先前不知道自己是靠着时间咒文回来的吗？

想归想，因为想听女孩的后文，便极为干脆地点了头。

“那些纂刻着时间咒文的黑塔散布在北疆各处，即便不是谁都能开启，但终究还是可以使用的，你得想想当初那个建设出群塔的人，难道仅仅是为了给多年后偶然路过的你提供些便利才建的塔？为何你可以用，却不能让别人用？你不想知道，先前都是谁在用吗？”

今夜万篱感受到的意外已经很多了，因为他始终不解神灵的局，而虚无之影是局中人，是真正的参与者，所以他可以从女孩口中了解到很多不可能靠自己想出来的事情，可尽管知道了这么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现在你明白我先前为什么说你有千世轮回的资格与能力了吗？”

“因为我就是千世轮回者，除非神座恩赐，否则便唯有那些不朽的神侍才可以知道断章之书上的内容，他们穿行在这个世界的各处历史之中，记录着命运所有的改变，而这才是现在那些断章之书的由来。我看过的，要比你看过的，远远多出很多。”

“在所有的历史中”，万篱想了很久，出口的语速也很慢，“神灵都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