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先前雇佣兵暗自所想的那样，万篱也知道自己是在赌气，想要兵不血刃就从乌凉城里带出人来并不是不可能，只是那肯定不是咒术师现在能够涉及的范畴，而仔细想来，其实就连当年那些看似强大无比的帝留城神侍中也极少有人能够做到，虽然，巫蝶是个例外。

但万篱并不是巫蝶，尽管现在他已然将那老者的记忆经验尽数吸取领会，却并不代表因此就能取代那人，世间也不可能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这是很简单的道理，而万篱恰好明白。

恰如巫蝶或者其他的很多人做不到万篱能做的，少年也无法彻底施展那力商人的手段。

少年一面有些懊悔又有些执拗地想着，一面连夜将这些事情同乱犬小羡交代清楚，同时依着伊光王室的意思将颜钰留下。女孩现在虽然已经不再效忠王族了，但贵人们念及面子，想来也不会对这种地位低下的雇佣兵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这点万篱还是比较放心的。

在楼堡的器械室稍作停留之后，他披了件有些脏旧的斗篷，朝着山下那片温润灯火走去。

少年依旧带了些称手的武器，毕竟自从暗旅那把剑在决斗场的爆炸中消失之后，万篱就再也没有找到什么让他觉得适合的兵刃，他也想过按照记忆中那些空间咒文的刻痕重制那把威力强横的剑，但最终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始终无法实施，再后来，甚至都快要忘记了。

此刻他腰间系着两把式样普通的黑色长剑，剑刃并不很宽，但乍一看去却让人觉得很是结实。而若是有人凑近了看，便更会因为发觉那是两柄根本没有开刃的武器而感到讶异。

这是穹顶试验品付诸生死时手中握着的东西，自然是没有刃的。

但没有锋口的并不是不可以用来防身甚至是进攻，这些东西在那把恒沙出现前陪伴了万篱很久的时光，所以除了他偷偷从守卫那里偷来的黑剑之外，这便是他最熟悉的武器。

因为很是熟悉，所以觉得很是锋利，万篱并不担心什么。

为了尽可能将此事考虑得周全，伊光王室虽没有可能直接派出自己那传说中战斗力惊人的王，但也多少安排了数人各自执行这个计划。所有的人分开行动，一旦有谁成功便直接宣告计划的结束，这样做虽然显得很是麻烦散乱，但万篱仔细想来，发觉也有其道理。

人多必然容易被发现，既然群体的优势无法体现，那么便只能将个体发挥到极致。

万篱不清楚自己的竞争者都有哪些人，不过想来肯定缺不了黑市那边的专业刺客之流，再加上不少被富商们私下供养着用来讨好王族的奇人异士、外邦某些享有赫赫威名的雇佣剑客。至于他，之所以出现在这个要求苛刻的名单上，多半还得归功于那天他在决斗场的表现。

贵族们的临时起意，有时候是很简单也很单纯的事情。

但这就意味着万篱必须得依靠自己准备接下来的一切，他不像那些贵宾或是黑市的行者般身后有源源不断的物资支持，临走时也只是极为寒酸地向伊光王室要了楼堡那处储藏室的钥匙和些许银钱，对海祝城的物价并没有多少底的他也不知道，这点钱可以用来做些什么。

但万篱终究先去了海祝城闻名南疆的集市，在夜市的街头，像个刚从异乡到访的旅者般随意吃了点东西，又备了些肉干水囊之类的物资带着，然而，这些东西并没有花去他多少钱。

虽然没有杀人的愿望，但他走着走着，最终还是到了临近决斗场废墟的武器集市，因为先前那些动乱，现在这里显得有些冷清，往来的也大多是些商队护卫之类的人。

他看了精钢打造的重剑，看了花色漂亮的长鞭，甚至看了几件厚实沉重的盔甲。

但万篱只是迈着同样频率的脚步缓慢走过，这些东西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太大的意义，既然是要单枪匹马抢人，重剑铁甲之流也实在是太过华而不实了，而且那样穿着极为惹眼。

然后他在街角一件铺子的木架上看见了一把十字弩。

并没有英雄在某处寻常街巷里寻到异世秘宝的情节，而如果换做是格绯站在这里，想必也只是嘲讽几句其工艺之拙劣丢人便会嚣张至极地大步离开。但万篱毕竟同女孩和蚀炉都相处过一阵子，所以他认得雅木部落的工艺，然后他突然觉得那东西很是亲切。

此刻店里因为生意冷清而颇有些无聊的伙计扭头看见他的神情，目光也是格外亲切。

从海祝城前往乌凉城，虽然说是很近，但其实即使是骑着快马也需要许多天的日程，而且这已经是挤压得不能再进一寸的距离了。在万篱和其他很多人看来，若是哪方还不识好歹继续在城墙外围修建些什么东西，怕是两边人会直接抽出刀子直接拼杀起来。

至于咒术师出现在乌凉城的城墙之下，那已经是十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没人知道眼前这个模样邋遢到了极点的人是怎么从平原山野间行走过来的，因为对方并没有骑着马或是拥有其它什么代步工具，看上去也已经浑然与乞丐无异，只不过年轻人身上那些深黑凝结的血迹相当惹眼，即便是此刻城后依靠的那份苍翠绿意也不能易其分毫。

联想到数天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当即便有几个卫兵微微警惕，便想要上前询问，但等看清男人背上背着的那些还未整理干净的野兽皮毛，这才猜想到对方可能是在野外遇见了猛兽的倒霉猎人。又看着对方此刻那副肮脏酸臭的模样，便是再好奇，也还是停住了脚步。

并不是他们玩忽职守，而是没有这个必要。

至少海祝城方面还没有担忧到去搜查所有进城的人，他们这边自然也不会先丢这个人。

万篱看着城门后整个斜倚着远山建立起的繁华城市，看着那些由无数木头搭建起的精致小楼，看着阶梯似地向上蔓延直至消失在树影下的建筑群，心中不免有了些同先前很是不同的感觉。很是熟悉，因为他当年逃亡时也来过这座城市，很是感慨，因为觉得自己很渺小。

与海祝城那座由小山包经几世之力堆砌起来的所谓高山相比，眼前这座乌凉城的山才是真正的高，因为依附着天汤树海的缘故，极目眺望时还能数道清泉从极高处垂落下来，穿过无数绿意盎然的树木，跌落底下的深潭爆发出极大的声响。山上山下，仿佛是两个世界，而乌凉城的王宫，就是建在那天汤树海附近的的密林里，在山巅俯瞰着这个世界。

如果要说有类似的地方的话，当属极北的帝留城，那座建立在雪原瀑布之上的神殿。

咒术师边走边抬头打量着远处那座山峰，看着峰上那块说不出来到底有多宽阔的巨石承载着的浩大皇城，看它不论旱时雨时，千百年不变地向下吐泻清泉，旋即又想到了雪泉乡那处堪称神迹的古老遗址。而能将这些神迹结合到一处的地方，的确是美好得难以想象。

若不是因为海祝城的资历和强大贸易地位，想来乌凉会是更能吸引旅客的地方。

此刻在城中穿行的人们享受着邋遢男人眼中的惊羡，目光平静，偶尔露出一丝不屑却依旧骄傲的微笑，就好像这是极为寻常的事情。因为他们太过习惯那些异乡人的惊讶，太过习惯他们长久的注视，所以至始至终，他们都没注意到万篱真正在看的是什么。

他在看那座山上的小城，借着鹰界的超长目力仔细观看着上面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