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篱先前的伸手挑衅男人是看在眼里的，他伸脚横跨两步，脸上有些许的不悦。这种事私底下倒还有商量的余地，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算他之前的那句话已经为自己预留了台阶，这脸上也已经是挂不住了。

男人瞥了一眼蜷缩在角落里的“补给”，估摸着这一战哪怕暂时付出一点代价，也必须拿下了。反正这里是流浪城邦的地盘，而万篱肯定也不敢拿他怎么样，至于这之后哪怕自己受伤再重，都还是可以复原的。

“小子，看来你还是太嚣张啊！”他习惯性地轮转弯刀，踏足迎上万篱。

有了之前轻敌的教训，男人再次出手时的手法明显凌厉狠辣了许多，两柄弯刀上下飞舞，自一开始便刀刀直奔万篱脖颈心口要害而去。

但他眼见万篱左右闪避，那长刀随意几下挥砍，或是截住他的兵刃，或是杀意汹涌，直扑他的面门而去，逼得他不得不收刀后撤。绕是男人竭力防御，男孩左手那如长蛇游走的匕首仍是等他稍有一丝懈怠便是一轮疾风暴雨般的突刺，虽然缠斗之中不得深入，不见威力，却也是刀刀见血，不容小觑。

两人片刻腾挪拼杀之间，黄土铺就的广场就已是沙石飞舞、刀光跃动，以至于在场不少人看得脸色都有些变了。

说起来那个拿着弯刀的男人在流浪城邦还是有点名气的，本事也不差，而眼下战斗，众人更是体会到了他不俗的刀法。可此刻他看起来竟像已使出了浑身解数，却仍不能把战局推进分毫。相反，对面那少年自一开始便是如水般的沉着，虽不见明显的优势，却是越战越勇，逐渐取得了上风。

大家都是刀口上混饭吃的人，不少人一眼就看出那握刀的手演绎的本就不是什么刀法，不过是对无数次拼杀之后积累下来的活命经验的运用罢了。

这既是在比试刀法，也是在比试谁在生死边缘走得更长更久。

“等……等等！”男人抬起弯刀拦下万篱突起的斩击，金属碰撞的刹那，他只觉握刀的手臂都在嘎吱作响。被纠缠到此刻的万篱恍如杀红了眼的饿狼，所有防守全部撤去，而男人若是想趁机给他来上一刀，却必须得保证自己能接得下那随之而来的、一次比一次沉重的斩击。

虽然成为死信者之后大概是不怎么容易死了，但在那个瞬间，对死亡的本能恐惧充斥了男人的脑海。

“等等！别打啦！”男人嘶叫一身，纵身向后退出了五六步，竟是一下跌坐在地上。

全场皆是哗然。

但万篱仿佛是完全没有听见男人歇斯底里的呼喊声一般，淡淡然甩去长刀和匕首上的血水，慢慢朝男人走了过去。

“娘的！”男人扔掉弯刀，手脚并用飞快爬起。他也不再管逐渐逼近的万篱，直接一个闪身冲刺，朝角落里的两个“补给”飞去。

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瘦小男人登时如待宰的猪羊般大声哭喊起来，但他一声未落，另一声更加尖锐痛苦的嘶叫随即掩盖了他的声音，大惊之下，男人的一息未尽的喊叫也戛然而止。

两步之外，万篱扔掉长刀，一拳砸在了弯刀男人的脸上，骨头碎裂的声音几乎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耳边。但出乎意料的，万篱并没有收手，冒着淡色烟尘的拳头接连砸下，碎裂声一下接着一下，直至男人再没有了生息，直至在场没有一个人能认出男人的那张脸。

看台上的那位首领也算是见过不少关乎生死的大场面，但此刻他的双手仍忍不住颤抖，他咬咬牙，登时起身怒喝道：“够了，住手！”

万篱拾起长刀归入刀鞘，静静地望着满脸通红的他。

“这本是一场比试，实在不应该闹出人命，您如果是因为我们之前的冒犯而动怒的话，我们道歉，还请您放他一条生路。石片也好、这位姑娘也好，都是可以商量的！”

“他不是还没死吗？而且要不是我拦着他，刚才就该闹出人命了，不是吗？”

首领见场下舞刀男人的胸口仍在微微起伏，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毕竟不论多么严重的伤势，只要人没死，都是可以用死信者的能力救回来的。

但刚才万篱的最后一句话他却听得不是很明白，听着万篱的语气好像还是他帮了自己似的，“您……不知您刚才所说的，不拦着就要闹出人命了是什么意思。”

万篱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冷笑，“呵，那么，按你的意思，这角落里捆着的两个，就不是人了吗？”

“这……”不但是这首领一时语塞，就连在场许多人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起来。良久，首领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就像是先前万篱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仍是满脸的豪气，可这次却让他觉得相当的恶心。

“聚落人杀我们流浪城邦的人的时候，不也是提起刀像宰畜生一样地宰下去的吗？等轮到我们流浪城邦杀聚落人，自然也是一样的道理，就算杀了，也不能算人命！”

“感情这里所有的死信者都是流浪城邦的人啊！可我……很不巧，刚好是你所说的聚落人呢！”

万篱手腕一抖，匕首轻啸一声划过男人的脖子，拉出一道涌血的见骨伤口。他牵引着此刻躺倒在地上的灵魂缓慢靠近自己，金色的光芒围绕着他飞舞，逐渐黯淡直至消失。

死信者身上的灵魂和普通人的相当不同，它们显得更加杂乱，却也更加强大。灵魂的吞噬就像是把一滴滴水统一收集在一个杯子里，而上一秒，万篱喝掉了整杯的水。

就像同时吸收了五六个人的灵魂，但这大概也与万篱现在的极限相差不远了，他有意排斥掉一部分的灵魂，任由它们自行消解。

不过这下双方可谓是彻底撕破了脸皮，台上死信者们心里那些都的没的的底限全都给一次性破了个光。但如此情形，愣是没人敢再多说一句话、再多一句抱怨。

因为他们意识到，万篱说得对，并非所有死信者都是流浪城邦的人。就是现场，也有数人在听了那首领的话后直接变了脸色，现在谁敢出头，会发生什么可真不好说。

“抱歉，在场的诸位，刚才首领的话的确是有不妥的地方”。这时那个一直静默不动的蒙面女人突然站了起来，环顾全场，深深鞠了一躬。

“现在的流浪城邦已经归入了黑王殿下的队伍，大家以后都是为黑王殿下拼杀效命的勇士，所以也就再没有流浪者和聚落人一说。至于台下的‘补给’，若是愿意站在我们一边，为我们服务，自然是可以放过。否则，虽然没有了这许多的区别，却也还是我们的敌人，哪怕是人，也该是死人。”

女人转头望向万篱，“勇士崇尚力量而厌恶贪生怕死之徒，为了表示我们的歉意，接下来的比赛生死无算，就算您杀掉下一个挑战者我们也不会多说什么。那些个‘补给’，您是选择保护，或是杀掉，我们也不会在意……”

日光渐弱，女人唇齿张合，轻轻呼唤一个名字。

“枭……”

最后的微光里，四周火把燃起，一个形状怪异的身影一个空翻跃出五六米，恍若流星坠地般落在万篱身前，那捆绑在手臂上近两米长的巨型斩骨大刀不由分说，直接就是一记斜斩。

万篱猝不及防，闷哼一声飞出五六米，重重摔在地上。哪怕是鹰界的能力也只够他在刚才最后的那一刹那横刀护住身体，但那巨大的冲击还是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身上，他倚刀艰难爬起，嘴角淌下一缕血丝。

名为枭的男人一手支地匍匐在地上，那把全然是由几个铁环捆束在手臂上的无柄大刀在原地划出一个半圆，像神话传说中巨龙的羽翼般悬在离地面仅差分毫的半空，仿佛随时都会再次暴起斩落。

“生死无算，那么……来吧！”他低声说道。